《宠后[重生]》作者:墨钱桃花 文案: 上一世,萧潜助二皇子登上皇位,却被其背后捅刀,他的男妻苏明墨在他前面,替他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脱困后,萧潜抱着奄奄一息的苏明墨问他为何要救自己,苏明墨凝望着他:“王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救了就救了,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呢?” 后来萧潜整理他的遗物,才在其中发现了自己丢失已久的那枚玉佩,原来,苏明墨的心意他竟一直不曾知晓。 心灰意冷的萧潜灌下一杯毒酒,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苏明墨正要嫁给他的时候。 大喜过望的萧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飞奔到皇宫。 众人都以为他要抗旨悔婚,却没想到他真心实意跪在御座前,朝皇帝磕了个响头:“谢主隆恩!” ** 世人都道萧潜是冷面修罗,对谁都无好脸色,苏明墨被皇帝赐婚初嫁过去,心里也是怕得很。 不料新婚当夜,那冷面修罗亲自端了一盆水过来,说要给他洗脚,还似笑非笑地问他:“王妃打算何时就寝?” 书香门第出身,熟读四书五经的苏明墨被他臊红了脸。 *主攻攻宠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潜,苏明墨 ┃ 配角:预收《渣攻忽然失忆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宠老婆 立意:失去后知道珍惜 第1章 刑部大牢。 萧潜望着手边的毒酒,轻笑着道:“这两年我为你东奔西跑,灭北蛮、战狼夏。那群跟着我替你卖命的三十万将士,大概和我一样做梦都想不到,你萧元齐竟是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人。” “我也是没有办法……”原端王,当今圣上萧元齐背着手,肃然道,“我只让你交出北羽军虎符令牌,你却始终不肯,现如今群臣已对你颇有微词!” “狡兔死,走狗烹,皇兄又何须找理由,我便是交出了虎符令牌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完萧潜迅速端起了手边的毒酒,一饮而尽。 萧元齐蓦然变色:“四弟,你!” 良久,萧潜吐出一口鲜血,再没了呼吸。 萧潜死后,灵魂在皇城的上空飘荡。 他看着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北羽军因为自己的死而起兵造反,就算萧元齐夺回了虎符令牌也没有用。 萧元齐对外宣称萧潜是病死的,但萧潜被萧元齐一杯毒酒赐死的事情却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 北羽军众将士随萧潜出生入死多年,萧元齐此举彻底寒了他们的心。 他们揭竿而起,将萧元齐推翻,又另推了前宣成帝的第六子,年纪尚幼的康王为帝。 萧潜大仇得报,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差不多半年前,他失去了自己的挚爱之人。 在那之前,萧潜其实并不太知道自己的对苏明墨心意。 两人是皇帝赐婚,再加上苏明墨又是一名男子,萧潜出于君子道义,在王府里一直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王府里有这么一个人,既不吵也不闹,只会在萧潜需要帮忙的时候适时出现,给他出个主意。 就连萧潜手下的部将都说,以宁王妃之才华,当个谋士都可惜,他理应入朝为官,至少也能官至翰林。 现在想来,或许是萧潜负了苏明墨,如果不是他一直太过天真,又信错了人,苏明墨或许能另有一番天地。 可惜…… 回想起苏明墨挡在萧潜的身前,替萧潜挡去的那一刀。 萧潜问他为何要救自己,他靠在萧潜的怀里,奄奄一息地道:“王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救了便是救了,哪还有为什么?” 萧潜当时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直到萧潜脱困后整理苏明墨的遗物,才发现对方竟一直偷偷藏着自己曾不慎丢失的那枚玉佩。 那玉佩是萧潜的娘留给他的,成色很差,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是上面刻着半个同心结。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萧潜这一生,除了那枚不值钱,丢失后他都懒得去找的玉佩,竟连一颗完整的同心结都没能给他。 萧潜一阵窒息,忽然睁开眼醒了过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也许是因为许久未曾呼吸了,他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然后他环顾四周。 这里怎么那么像从前的宁王府? 难道他转世了? 萧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是实心的。 这双手曾因舞刀弄枪,掌心布满厚厚的硬茧,现在却仍是干净青葱的模样。 他随手捞过床头的一面铜镜,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瞧来年轻了许多。 萧潜不敢置信地对外喊道:“思贤?” 那是他的贴身随侍,从小陪他一起长大。 一张嘴,萧潜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几乎没什么力气。 好在外面的人听见了,一个蓝眼黑发,皮肤黝黑的少年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王爷您醒了?!” 萧潜看着他同自己一样重返年轻的模样,皱了皱眉:“现在是何年月?” “景和十二年壬寅,王爷,您睡糊涂了?” 景和十二年,他刚从四皇子被封为宁王。 当今圣上,也就是宣成帝欲将苏二公子苏明墨许配给萧潜做男妻,萧潜不从,在王府里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绝食。 萧潜抬起头问他:“具体是什么时辰?” 思贤奇怪地道:“甲子日午时三刻……” 萧潜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刚落地时他眼前一阵眩晕,差点摔到地上。 “王爷!”思贤忙过来扶他,“您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不若我让厨房给您送一碗粥过来……” “不了!”萧潜挣开他道,“我要进宫……” 思贤拗不过他,只好让外头备好了马车。 马车驶向皇宫,思贤坐在车外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这是要进宫抗旨吗?” 在家里闹闹绝食也就得了,真要进了宫,王府上下的命可全都拴在萧潜的裤腰上了。 “不,”萧潜在车里闭着眼睛,沉声道,“我要进宫谢恩。” 思贤:“……”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宫人一路看着萧潜从马车上下来,被思贤搀扶着进了宫。 萧潜走得艰难。 思贤低声埋怨:“王爷,早知如此,何不垫垫肚子再来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饿了几天,萧潜都快虚脱了。 “来不及了,”萧潜靠着他喘息,“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艰难走到明心殿外,宣成帝的贴身太监李有德得知缘由后进殿通传。萧潜站在殿外,接受一众来往宫人的目光洗礼。 皇帝刚开完议会,几个王公大臣正好从明心殿里出来,看见萧潜,议论纷纷。 “宁王这是来抗旨的?”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他都绝食好几天了。” “也是,听说苏大人一家已经被关进刑部大牢了,要这苏二公子真当不成宁王妃,他们一家怕都要被杀头咯!” 萧潜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拧成了拳。 等了足足有两个时辰,李有德才出来道:“宁王爷,皇上宣您进去。” 萧潜被寒风吹得头疼,他将披风解下交给思贤,自己迈步进去。 一进殿门,一阵暖流扑面而来,内外温差让萧潜打了个寒噤,他走到御前跪下,对宣成帝道:“参见父皇。” 宣成帝坐在书桌后的御座上,低头看他:“潜儿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他这是明知故问。 让萧潜在外面等了那么久,宣成帝神色如常,似乎就等着萧潜自己开口。 萧潜道:“儿臣前来谢恩。” “哦?”宣成帝扬起眉头。 “关于迎娶宁王妃一事,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宣成帝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他自御座前站起,走过来搀扶起萧潜道:“快起来说话,瞧你,这两天都瘦了。” 萧潜被宣成帝扶起,垂着眼睫道:“思及父皇教诲,儿臣夜不能昧,先前未能体会父皇良苦用心,是儿臣不孝。” 宣成帝叹息,脸上闪过一丝感慨:“让你娶一个男妻,是委屈你了,往后若是看上哪家贤良淑德的女子,父皇为你做主,定不会阻挠。” 萧潜在心中冷笑。 莫说他往后根本不会纳妾,宣成帝看似大方,实则真等他纳了妾,宣成帝也不可能允许他有自己的骨肉。 说白了,宣成帝就是想让萧潜绝后。 “那么,下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宣成帝回到座上,翻了翻钦天监送来的册子,“潜儿自回府上去休养,婚礼之事便不用操心了,一切交由李有德去替你置办。” 由大太监总管亲自操办婚礼,这可是莫大恩宠,萧潜跪下谢恩,真心实意磕了个响头。 半个时辰后,萧潜从明心殿里出来。 与刚才进去时不同,此刻的萧潜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碰上了什么高兴的事。 “王爷,”思贤迎上来道,“皇上说了什么?” 萧潜失笑,道:“父皇说,由李有德亲自操办我与未来宁王妃的婚礼。” 上辈子,他的婚礼几乎无人问津,只在王府拜了个堂草草了事,一点排面都没有。 思贤:“……”他看萧潜这表情,还以为是萧潜抗旨成功了。 萧潜这才觉得自己饿得狠了,上了马车,经过西华门,他看见一辆熟悉的车驾从对面驶来。 那是端王萧元齐的马车。 看见宁王府的车子,对面停下车,掀开帘子,露出了萧元齐一张忧心忡忡的脸。 “四弟,”萧元齐看着萧潜,担忧地道,“听闻你今日进宫抗旨,我担心你与父皇起了争执,特意赶来看看,怎么样了?父皇没罚你吧?” 萧潜倚在车边,轻笑着道:“二哥,你多虑了,我怎么可能是来抗旨的呢?谢恩还来不及,哦对了,下个月初一,记得来我府上喝酒。” 说完他放下帘子,让思贤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萧元齐:“……” 他望着宁王府马车远去的背影,心里兀自琢磨着,他这四弟,莫不是这两天饿坏了脑子? 第2章 端王萧元齐,乃宣成帝二子,其母舒妃。 舒妃出身低微,原本只是个宫女,在后宫中一生唯唯诺诺,生个儿子却有着鸿鹄之志。 几天后,萧潜正在车里闭眼琢磨着,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思青在旁低声道:“王爷,御史台到了。” 萧潜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牢门打开,苏家人被放了出来。 苏家被关进大牢的有苏大人苏泊远,他的正妻秋云蓉,还有苏二公子苏明墨,以及苏家的一些家眷和仆从。 苏泊远师从魏良,魏良原是太子太傅,后因与皇帝政见不合,辞官告老还乡。 作为魏良的弟子,苏泊远本身就是清流派,因无法和魏良政见相左,在朝中不太好混。 一日苏明墨在酒楼茶馆外与吏部尚书之子怀阳秋产生口角,被怀阳秋记恨,回去告诉了他的老爹。 怀阳秋老爹怀尚书出了名的溺爱自己的儿子,而且他们是太子一党,也是当朝臣相唐安和的弟子。 仗着这层关系,怀尚书找了个由头,到御前状告礼部侍郎苏泊远贪污受贿,正好那段时间宣成帝对这事情格外敏感,稍查了查,就把苏泊远一家关进了大牢。 后来太子党羽倒是查清楚贪污的是苏泊远的同僚,便找到苏泊远,许他官复原职,唯一要求是要他将苏二公子嫁给萧潜当王妃。 这也是怀阳秋的主意,他主意坏得很,想要苏明墨难堪,便献计讨好太子。 太子稍一深思,觉得此计甚妙,便向宣成帝提了这个建议。 萧潜的生母是西域人,头两年西域各部安稳,对大晋朝构不成威胁,便一直相安无事。 近两年狼夏和北蛮虎视眈眈,宣成帝担心西域会趁此机会横插一脚,当然,他更担心萧潜被西域人撺掇觊觎他的皇位。 于是,便有了这一次的赐婚。 宣成帝的几个皇子当中,只萧潜有此独一份的待遇。 不过,宣成帝大概是深知打一闷棍给一颗甜枣的道理,这不,萧潜答应之后立刻就把苏家上下放了,还要热心给他操办婚礼。 萧潜站在御史台大狱外,脸上始终笼着一层冰霜。 直到苏明墨从里面出来,萧潜方才冰雪消融。 此时的苏明墨才不过十九,脸上犹带着一股少年般的青涩,与前世的俊秀清朗不同。虽然面色透着一股苍白,一双令人一见难忘的杏眼却依旧有神。 萧潜心头颤动,不由自主迎了上去:“子遇,你受苦了。” 苏明墨诧异地抬眼看他:“……宁王爷?” 萧潜这才想起这时候他和苏明墨还不太熟,忙转头对思青道:“去把我车里的狐裘拿来。” 思青笨手笨脚的去车里拿狐裘,他是萧潜的侍卫,没有思贤机灵,将狐裘递到萧潜手上时还抖了抖。 厚厚的狐裘掀起一阵风,将苏明墨吹得眼睫轻颤,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啧。”萧潜责怪地看了思青一眼,亲手解开狐裘的带子披到苏明墨身上。 苏明墨比萧潜稍矮半个头,那身狐裘是照着萧潜的尺寸量身定做的,一披到苏明墨身上,厚厚的绒毛就将苏明墨的下巴隐去,就连半张脸都埋在了狐毛里。 “还冷吗?”萧潜问他。 苏明墨又想咳嗽,想起此刻不能下了宁王的面子,生生忍住,呆呆地摇了摇头。 一旁苏泊远和他秋云蓉也都看呆了,趁着萧潜不注意,秋云蓉悄声问苏泊远道:“老爷,这位是?” 苏泊远在牢里也感染了些微风寒,听见秋云蓉这么问,才回过神来,一边咳嗽一边道:“这是宁王。” 说完便带着苏家众人跪了下来:“见过宁王。” 苏明墨忙也跟着跪下。 “苏大人无需多礼,”萧潜只扶起苏明墨,淡淡道,“下月初一是本王与苏二公子的婚礼,苏大人,望回去好生将养,届时还盼您和您夫人能坐在王府堂前受礼呢。” 苏泊远闻言神色骤变,忙道:“不敢不敢……” “苏大人不必客气,以后您就是本王的老丈人了,这是您该受的,”萧潜又加重了语气道,“思青。” 思青便又去车里,取了好几盒补药和补品过来,双手递给苏明墨道:“苏二公子,这是王爷特意为您准备的,望您保重身体。” 苏明墨不敢推拒,伸手接过。结果那份量出人意料地沉,他竟然一下子没接住,还是思青在旁托了一下才稳住。 “如此,便不打扰苏大人一家团聚了,”等苏明墨谢过他之后,萧潜也没看其他人是什么脸色,回过身道,“思青,我们回去吧。” 他本是想将苏明墨接回府上休养,但一想到苏明墨现在的处境,自己如此操之过急,还不知道外人会怎么说他。 萧潜是不畏人言,但他怕苏明墨伤心。 那些不该他受的,还是别让他受了。 萧潜领着思青往回走了几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又回过头道:“苏二公子,初一贵府上见。” 苏明墨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萧潜是什么意思。 初一,宁王爷作为新郎官,要来苏府迎亲…… 和思青一起上了马车,驶出一段距离,萧潜才对思青道:“带你认了人,你这两天便去跟着那苏二公子,记得务必确保他的安全,顺便看看他在苏府可有受什么委屈,如果有,尽快回来告诉我。” “……是。”思青有些匪夷所思,欲言又止,但想想这是宁王的命令,最终还是跳下马车离开了。 大婚当天。 苏明墨坐在自己的房里,身边是苏夫人请来的两个侍女,一人帮他束发,一人手里拿着脂粉胭脂,便要往他的脸上涂抹。 “下去吧,”苏明墨躲开那把沾着脂粉的刷子,摆手道,“我让嘉易来伺候我就行。” “可是二少爷……”那侍女道,“这是新娘妆,女子出阁前都要如此装扮……” “我又非女子,计较这些做什么,”苏明墨犹带着少年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你自去便是,若是大娘问起,你就说是我的主意。” “是。”两名侍女福了福身,这才从苏明墨的房里退了出来。 “少爷!” 不一会儿嘉易从外面进来:“我出去探查过了,上回跟着宁王一起去大狱接我们的那个侍从,这两天一直蹲在我们府外,他武功高强,我起初没能发现。不过他好像并不避着我,几次见我在找他,竟都出来跟我打招呼。” 苏明墨轻皱眉:“宁王此为何意?” 嘉易当然不知道,无法回答他。 苏明墨又想起那天在大狱外,萧潜对他如此关心的态度,竟又觉得宁王派个侍从来苏府外守着,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苏明墨想不明白,索性不想,舒展开眉头,对嘉易道:“替我更衣吧。” “好。”嘉易拿起了一旁叠好的喜服。 换上喜服,苏明墨整个人都明媚了许多。 他平日素来爱穿浅灰和浅青色的衣服,那些衣服颜色质朴,并不引人注目,乍然换上这身鲜艳的红色,连嘉易都觉得有些惊艳。 “少爷……”嘉易眼睛有些发直。 “好看?”苏明墨低头看了看。 嘉易连连点头:“好看好看!” 大红色的衣袍衬得他肤色更白,同色系的发带将长发简单束起,露出他细瘦的脸和一双漂亮的杏眼。 苏明墨平日里恬淡素净,这颜色倒使他看起来有几分难得的艳丽。 苏明墨淡淡笑了笑,心里却并不觉得轻松,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道:“时辰应该快到了。” 在苏明墨的印象里,宁王应该和传闻中的一样,面冷严肃,对谁都无好脸色。 听说他母亲是西域人,八岁那年被圣上接进宫,在宫里颇不受宠爱。 后来还是宣成帝将萧潜托给皇后照料,皇后推脱不得,才处理了一干在宫里胆敢欺负萧潜的奴才,自此身为四皇子的萧潜才在宫里慢慢成长起来。 去岁苏明墨上街为大娘购置寿礼,碰上了偶然出宫的萧潜。 那时候宁王府快建好了,萧潜大概是出来为迁府做准备,苏明墨起初不认识他,直到听见周围人都说他是四皇子。 苏明墨见他气宇轩昂,一身气度不凡。 也许是因为有一部分的西域血统,萧潜鼻梁高挺,眼睛却是纯正的黑色,只能说宁王爷太会长,样貌看起来和汉人无差,却吸取了西域人五官精刻的特点,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多一分都显得多余。 苏明墨自此对他印象深刻。 正想着,外面有人喊:“吉时到!” 便有两个侍女进来,在苏明墨的头上盖上盖头,接着有人将一个绣球塞到苏明墨手里,让他牵着一头,过了一会儿,有一人过来牵起了另一头。 透过盖头,苏明墨只能隐约看到对方挺拔的身型,以及……那十指纤长,牵着绣球另一端的双手。 跨过火盆,苏明墨被送进了轿子里。 外面爆竹声响起,他感觉到轿子被人抬起,一起一伏,带着他往未知的方向去。 第3章 拜完堂,萧潜还需得在前厅应付一众宾客们。 这一次宣成帝虽没有露面,李有德却来了一小会儿,还当着众人的面送来了源源不断的赏赐。 宁王府里热闹非凡,萧潜有许久不曾体会过这种热闹了。 他在角落里坐着,既没有受人敬酒,也没有接那帮贵胄们的话茬,仿佛只是个充门面的泥塑。 萧潜上辈子就是这样,因为在皇宫里备受冷眼,所以被封为宁王后便不爱搭理那些势利的官员们。 直到他的二哥端王找到他,说想请萧潜助其成就一番事业。 萧潜刚入宫时不太会说汉话,话音里透着古怪腔调,被太子拿来当话柄嘲笑。 太子嚣张跋扈惯了,萧潜与他结下梁子,自看不得他好,便同意了端王的请求。 他上辈子之所以会将苏明墨娶进门,也是因为端王带着这个理由来劝,萧潜便答应以此明志,证明自己此生不会背叛他,这才娶了苏明墨。 现在想来,萧元齐上辈子不但拯救了苏家,还是他萧潜和苏明墨的媒人呢。 萧潜轻笑一声,饮下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萧潜站了起来,朝后屋方向走。 想到苏明墨还在等他,萧潜不由加快了些脚步。 王府屋廊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墙面上还贴着精巧的剪纸。 上辈子,萧潜和宣成帝闹得僵了,婚礼排场、赏赐统统没有。莫说宾客,发下去的请帖便如石沉大海,当天来贺喜的王公们只不到半数,见萧潜脸色不好,他们更不会自讨没趣,只待了一会儿便走。 今天这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氛围,也算是全了上一世一个应有的排场,就连思贤在前堂报宣成帝和各路官员们送来的礼品清单时,萧潜也认真听了。 算是一一感谢他们。 还没到后院,萧潜便听见了两个陌生女子的议论声。 “这苏明墨也太不要脸,早点儿去求宁王不就好了,害得我们全家在大狱里关了那么久,我爹爹回来以后甚至感染了风寒,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眼瞧着他竟然对此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 “你二哥当真如此薄情?” “那还有假?”先前说话的女孩道,“你看这宁王府今日的排场,来的王公大臣那样多,估计那家伙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呢,真那么不想嫁给宁王,以死明志啊!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萧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绕过柱子:“先前说话的那位,想必是苏家三小姐,本王的姨妹吧?” 两个女孩未料到萧潜会出现,忙回过头俯身行礼:“见过宁王。” “姨妹倒也不必多礼,”萧潜笑着道,“今夜王府人多,恐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苏明姗没想到传闻中的宁王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这里有两个人,他却只与自己说话,显然是给足了她面子。 前来贺喜的女眷们不得去堂前观礼,苏明姗被和其他官员的女眷们一起安排在了王府的一处别院里,方才是出来透气,这才撞上了萧潜。 内院和别院通往前院的只一条路,会撞上也不稀奇。 这是苏明姗第一次见到萧潜,只觉得他高大俊逸,比她大哥要好看上几倍。 苏明姗这辈子见过的男子不多,他大哥算一个,苏明墨算一个。 苏家人都有优良基因,兄妹几人长得都不差。苏家大哥苏明琛远在北疆镇远军麾下参军,自此躲过苏家一劫,即便是这样,这两年为了苏明琛上门向苏泊远提亲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至于苏明墨嘛,苏明姗是不屑拿他和大哥比的。 一个短命小妾所生之子,怎配和她大哥比。 萧潜始终和那两名女眷维持着几尺距离,笑着道:“姨妹大概不知道吧,若想在圣上赐婚时以死明志,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苏明姗脸色骤变。 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必然是被萧潜听到了,她干巴巴地道:“那……我们关进大牢时圣上还不算正式赐婚吧……”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若圣上早有此意,你却要你二哥以死明志,你将这大晋朝君主的颜面置于何地?” “……”苏明姗的脸都白了。 她咬了咬牙,犹不死心地道:“那既然早晚都是要嫁,他为何不在牢里给您递封信去,王爷,相信您不会见死不救?” “若换做是从前的我,还真是会的,”萧潜笑了一下,心道这苏家三妹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和苏明墨全不像是一家人,随之换上了淡漠的表情,“现如今苏二公子是我宁王府的王妃,苏三小姐,你怕是忘记了,在我府上诋毁宁王妃,出言不逊,你可知该当何罪?” 苏明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刚才还在苏明姗旁边陪她说话的王公小姐见萧潜变脸,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忙跪了下来:“王爷恕罪。” 萧潜冷冷地看着她,又看向苏明姗:“苏三小姐,你又可知在我大晋朝,犯了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会受什么惩罚吗?” 苏明姗瑟瑟发抖。 萧潜凉薄一笑:“轻则流放,重则杀头,念在你是本王姨妹的份上,本王倒可以留你一具全尸,苏三小姐,你看如何?” 他虽是笑着,面上的表情却如修罗,简直似从地狱里走出来似的,苏明姗簌簌地落下眼泪,说不出话来。 “王爷。”另一个声音从一旁响起,打破了这僵局。 萧潜回头一看,发现苏明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了,他应该是出来透气的,没盖盖头,和萧潜一样穿着一身红衣,一张恬静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温润如玉。 萧潜脸上冷峻的表情来不及收敛。 苏明墨行至近前,垂着眼眸在萧潜的面前跪下:“舍妹年幼,不懂事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萧潜沉默了一下:“子遇多虑了,本王只不过是和姨妹开了个玩笑,”他说着神情变得和缓,伸手将苏明墨扶起,“你怎么出来了,穿得那么少,不冷吗?” 他顺手捻了捻苏明墨胳膊上的衣料,发现只有薄薄的一层,忙道:“咱们进屋去说。” 说罢便要带着苏明墨离开,却发现苏明墨还一直回头顾看,似乎在担心着他妹妹。 萧潜顺着他视线看去,见那两人还跪在地上,冷冷地道:“还不快滚。” 苏明姗忙行了个礼,和另一名女子匆匆站起来,飞奔离开了。 回到屋里,这主屋卧房被好生布置了一番,到处都是红色的绸缎、蜡烛,床上还有大红色的锦被,上面铺满了花生红枣。 萧潜环顾四周,微微一笑:“李总管还真有心了。” 苏明墨不知萧潜是不是还在生气,沉默着不敢说话。 萧潜看到被他扔在一旁桌子上的盖头,以及边上放着的一根秤杆和一壶酒,两个酒杯。 他想了想道:“是本王的错,子遇既然不想走这洞房的流程,你且稍等。” 说完他又转身出去了。 苏明墨望着萧潜的背影,杏眼里闪过一瞬迷茫。 过了一会儿,萧潜端了个木盆进来,木盆里盛着热水。他将水盆放到苏明墨的脚边,抬起头道:“这是西域婚嫁的规矩,新婚之夜新郎要给夫人洗脚,子遇,你坐。” 他就这么蹲在地上,一脸认真地看着苏明墨。 萧潜的五官在明亮的烛光下更显精致,乌黑的眼眸里盛着苏明墨的倒影。 他竟然在仰望自己。 苏明墨怔住了。 “王爷……这使不得,”苏明墨忙在他旁边跪下道,“我自己来就好。” 萧潜悄悄看了他一眼,道:“可我娘从前在世时,和我说过许多西域婚嫁的礼俗,我从小向往,况且,我这一辈子大概是再也回不去那里了吧……” 他脸上露出些许伤感的表情。 苏明墨以为他是喝了点酒,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和去世的前沁妃,触景生情,不由地松口道:“那……王爷不若坐着,由明墨来服侍您。” 萧潜心头一动,还是道:“子遇何需生分,你是本王的王妃,对外你称呼本王一声王爷,对内自然是要由本王来服侍你。” 苏明墨怔了一下。 他还以为自己和宁王只需要维持表面夫妻的关系。 毕竟宁王先前曾为了拒婚绝食三天,虽然宣成帝赐婚此举,若换成是苏明墨易地而处,怕也是会抗争到底。但这样的情况下,萧潜是真愿意跟他行夫妻之实吗? 苏明墨虽饱读诗书,但腹里却都是些四书五经,那些闲散书籍看得甚少,更枉若研究夫妻之事了。 早上梳妆更衣时,大娘曾差侍女送来一本册子,说是叫苏明墨出门前记得看,免得到了宁王府,宁王爷说她教导无方。 苏明墨翻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都是讲两个男子之间是怎么…… 苏明墨虽然只看过一页就扔了,但翻开那一页的画面却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宁王爷是真的…… 苏明墨深思不属,等回过神来,萧潜已经扶着他在床边坐下,还帮他褪去了一双鞋:“子遇不必与我客气,时候不早,你今天也累了,不如一会儿洗完便早点歇息吧。” 苏明墨有些心凉,脑子里全是大娘给他那本册子里的画面,他心想,此一劫今晚莫非是怎么也逃不过了? 第4章 苏明墨前世被关在大狱里时,牢房阴寒,有几处监牢格外潮湿。 苏泊远老胳膊老腿,再加上因为其师魏良在朝中得罪过不少人,便有人花了点银钱在大狱里使心思,想让苏泊远吃吃苦头。 苏明琛还在北疆大营,宣成帝特赦其罪,牢房里一众苏家人,只有苏明墨和几个仆从是男丁。 父有难,苏明墨不可能置身事外,幸好他被抓进大牢前特地往怀里揣了两片金叶。 那玩意儿细薄,狱头搜身时没检查出来,被苏明墨拿来贿赂狱卒,和苏泊远换了间牢房。 那牢房莫说苏泊远,苏明墨都受不了,一月下来,他腿脚便落下了寒疾。 这次幸而萧潜重生的早,但也没早多少,听思青说,他在苏府外面蹲守这两天,苏明墨的随侍嘉易还去药铺里抓过药。 “我给你准备的补药和补品不好用吗?为何还要去药铺抓药?”萧潜帮他洗着脚,忽然问他。 苏明墨怔了一下,才想起他从牢里出来之后,萧潜一直派了侍从在苏府外蹲着。 苏明墨想了想,低声道:“回王爷,您准备的那些药材太贵重,明墨未曾学医,不得要领,所以便都没用。” 简单来说就是你送的都是些什么,我看不懂。 萧潜:“……” 大意了,应当顺便写张条子,将药品补品的用法和用量都详细说明的,思贤也是,陪着他去买药时都不记得提醒他这些。 萧潜有些懊恼,又问他:“那大夫怎么说?可有落下什么病根?” 苏明墨怔然:“只是寒气入体,照大夫的方子泡几次药桶即可。” 其实就是多泡泡脚。 萧潜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木盆:“那我去给你换药桶……” “王爷不必了!”苏明墨忙阻止他,“我晨起时已经泡过……”他脸有点红。 知道要进王府,他自然在苏家把该吃的药,该泡的脚都泡了,万一到了王府当着宁王的面泡脚,那成何体统。 萧潜一想也是,又重新蹲了下来。 苏明墨一直僵硬着身体,低头看他。 都说宁王面冷心冷,可这几日照苏明墨看,外界言过其实了,除了今天明姗言语冲撞了宁王确实让他看起来有些生气,其他时候苏明墨都没见他露出任何不耐的模样。 今日婚仪流程繁琐,苏明墨有几次都快坚持不下去了,宁王却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旁边配合,偶尔看他不便,还会伸出手扶他一把。 而且…… 他竟然还关心自己腿脚受寒之事…… 难道嘉易进了药铺之后,那侍从还特意跟进去问了? 一想到这是宁王的授意,苏明墨就有点尴尬。 那本是私密的事…… 他不觉得宁王会图自己什么,他孑然一身,父亲在朝中又没权没势,现在房间里就他们二人,宁王也无需做给谁看。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好了。”萧潜拧干帕子,帮他把一双脚擦干净。 他显然并不习惯干这些事情,有些笨手笨脚,却擦得很仔细。 苏明墨的双脚白白的,脚趾头葱圆饱满,有些可爱。 见萧潜盯着他的脚趾看,苏明墨悄悄地将脚趾头蜷了起来。 萧潜微微一笑,也不逗弄他了,端起水盆道:“王妃早些歇息吧,本王去去就回。” 苏明墨僵硬地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最后合衣躺下。 萧潜在思贤的伺候下,在外间简单清洗,回来后手里捧着一床被子,他看见苏明墨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被子也不打开,外衣也不脱,奇怪地道:“子遇不盖被子睡觉,不冷吗?” “王爷,我……”苏明墨装不下去了,又坐了起来。 萧潜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可爱,笑着道:“你放心,本王是正人君子。” 说着将被子扔到一旁的卧榻上。 苏明墨这才发现房间的另一头摆着个三尺多宽,八尺多长的卧榻。 他见宁王像是想睡在那里的样子。 宁王九尺男儿,睡在这上面定然勉强,说不定还有部分腿脚要露在外面。 他方才进房间时就看到这卧榻,和房间的摆设格格不入,一开始竟没觉得奇怪,现在才知道用场。 苏明墨忙穿鞋下来:“这使不得,王爷,外面天冷,您睡这儿会冻着,我、我不然去外间睡吧。” “外间是思贤睡觉的地方,你占了他的地儿,让他去门口吹风?”萧潜一边笨拙地抖着被子一边道,“你且先与我凑合几晚,等改明进宫谢完恩之后,我再让思贤给你安排别的房间。” 圣上赐婚,新婚当夜若不同睡一屋,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苏明墨终于明白了萧潜的用意,他惭愧至极,一方面又为自己方才的龌龊而感到羞愧,他道:“万不能让您睡这里的,明墨皮糙肉厚,王爷您去床上睡吧,我在这儿将就几晚就好。” “皮糙肉厚?”萧潜轻笑道,“是谁泡脚还需要药桶呢?” 苏明墨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都涨红了:“可是……” 饱读诗书的苏明墨,第一次体会到一肚子道理大义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可是我不能让您睡这里啊!” “为什么不能让我睡这儿?”萧潜回过头,故意道,“是心里过意不去,还是道义上过不去?” “若是心里过不去,本王是自愿的,自不会怪你。若是道义上过不去,这里又没有别人,除了外间的思贤,没有本王的允许,他亦不能随便进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子遇,你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苏明墨完全说不过他,最后他只好闭了闭眼,出主意道:“那王爷,那不然……我和您一起睡吧。” “当真?”萧潜扔下被子,扬眉笑道。 苏明墨只觉得他这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主卧那张床那么大,他一个人睡上面,却让萧潜蜷缩在卧榻上,这成何体统。 “当、当真。”苏明墨只好硬着头皮道。 萧潜舒了口气:“那也只好如此了。” 天知道他根本没干过这种下人杂役干的事,幸好子遇向来心软,没怀疑他抱着被子进来是在做戏,子遇果然还是心疼他的。 萧潜心里喜滋滋地,换完衣服后就和苏明墨一起躺到了床上。 床头不远处的屏风上并排挂着两套红色的喜服,红烛已经被尽数吹灭了,只留下桌上的一盏油灯亮着微光。 萧潜闭着眼睛,忽然听见苏明墨在一旁问他:“王爷,你怎知道我叫子遇?” 子遇是苏明墨的字,是他亲娘给他起的,除了亲近的友人,外人不会这么叫他。 萧潜睁开眼睛,道:“我自知道。” “子遇子遇,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意思,对吗?”萧潜低声问他,“我可以叫你子遇吗?” 萧潜虽然跟他隔了一拳的距离,那低沉的声音却像是响在苏明墨的耳畔似的,震得他耳根发麻,脑海里犹有嗡嗡的余响。 “可以。”苏明墨轻声道。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他竟然第一次从自己的名字里,品出了一种宿命的味道。 萧潜死后这半年多时间,几乎夜夜在皇城的上空徘徊,或许是习惯了,每当夜深,总是他神识最为清醒的时候。 重生后,萧潜就发现了自己患上了这种失眠的毛病。 只要一闭上眼睛,不是看到那些跟着他在前线流血牺牲的将士们,就是看见苏明墨一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告诉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保护不了苏明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自己挡刀而死。 是他无能。 萧潜被魇在这魔怔里,满头大汗,找不到出路,直到听见一个声音在叫他:“王爷,王爷?” 萧潜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推他,甚至有一只手放在他额头上轻触。 萧潜蓦然睁开眼睛。 天亮了。 “您醒了?”苏明墨看他睁眼,舒了一口气,“巳时了,咱们该进宫谢恩了。” 居然睡了那么久? 萧潜扶着自己的额头起来,道:“思贤怎么不来叫我?” “他叫过您,但我看您睡得香,便让他晚点,看您额头上都是汗,是不是着凉了?”苏明墨关切问道。 萧潜摆手道:“无妨。” 虽然闭眼都是噩梦,但他好歹睡了一晚上。 萧潜这才留意到苏明墨已经换好衣服了。 又是他习惯的一身浅灰。 “你打算就这样一身进宫?”萧潜扬起眉尾。 “有、有何不妥?”苏明墨低头看了看自己。 “子遇大概忘记了,你是我宁王府的王妃,新婚第二日,你便穿得这么朴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王府亏待了你。”萧潜起身,随手取过一旁的中衣换上。 苏明墨不敢看他换衣服,转过身去:“那……” 萧潜扬声:“思贤!” 思贤机灵地进来:“王爷您可醒了,这是给您和王妃准备的面圣用的衣裳,需不需要伺候您换上?” “不用了,”萧潜大方道,“你去伺候王妃吧。” 嘉易跟随苏明墨来了王府,但这毕竟是王府主卧,苏明墨不好随意放他进来,只好任凭思贤帮他穿衣,偏偏这衣裳还真穿起来十分复杂,宽襟广绣,光腰带就束了一层又一层。 方才还很大方的萧潜看见思贤的手在苏明墨纤细的腰间穿来穿去,腰带多一层,便更衬得他腰细身长。 萧潜终于忍不下去了,对思贤道:“我来吧。” 思贤:“?” 他一头雾水退到一边,看着萧潜帮苏明墨把腰带上的搭扣扣上,笑着道:“思贤手笨,上回就因这搭扣坏了我一根腰带。” 思贤:“??”曾几何时啊王爷?! “马上就要进宫了,可来不及再去让匠人赶制一条。” 萧潜说完,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下苏明墨这一身,点头道:“君之风采,对比潘安尤甚。” 苏明墨脸一红:“王爷谬赞了。” 第5章 苏明墨这一身是萧潜特意找衣匠定做的,选了苏明墨喜欢的灰白色,但那手工缝制的暗纹刺绣和柔软舒适的面料已经比苏明墨原来的衣裳要好太多。 苏明墨从小就没了亲娘,虽苏大人好歹也是个礼部侍郎,但因苏明墨对穿着方面并不格外讲究,均以得体为主,因此他衣柜里的衣裳都看起来格外朴素。 萧潜看着这件衣裳衬得苏明墨风采翩然,明艳动人,心里忍不住想,看来以后要多给子遇准备几身好看的衣服才行。 两人乘马车进宫。 宣成帝在明心殿召见了他们。 他下了朝刚从御花园赏梅归来,心情颇好地赏了萧潜和苏明墨各一盒御膳房新出炉的梅花糕,又让李有德给他们准备了好些赏赐,这才让他们离开。 萧潜虽然不喜欢宣成帝,但不得不承认,他在位时素来勤勉,最看不得王公大臣们散漫和不守时。 但今天萧潜和苏明墨进宫晚了,宣成帝竟一句怪罪他们的话都没有。 萧潜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给宣成帝谢完恩,还要去给皇后谢恩。 二人穿过回廊,还没到永安宫,迎面碰上了刚从东宫出来的太子。 这个点,太子似乎要去文华殿听学。 自从魏良告老还乡之后,宣成帝又为其安排了另一位太傅,是当朝丞相唐安和,太子的亲舅舅。 太子一见到他们,便一脸讥诮地道:“哟,这不是我那四弟和宁王妃吗?” 萧潜淡淡看了太子一眼。 上一世,萧潜便是因为受尽了太子的冷嘲热讽,才导致了端王一向他示好,他便贪念着那点兄弟亲情,对端王掏心掏肺,替他卖命。 要是重活了一世,还不能让萧潜看清人心,那他便算是白活了。 萧潜轻笑着道:“见过太子,太子这是要去文华殿听学呢?” 太子脸色微变。 身为一国储君,太子在宣成帝的几位皇子中才学并不算出众,魏良还是太子太傅时,常常会对着太子交上来的课业唉声叹气。 这一国储君不但文章做得不好,还写得一□□刨字。 上一世,有一次太后寿辰,文武百官前来朝贺,宣成帝当着众人的面要文武百官写诗为太后祝寿,小辈们也写,只不过要先由宣成帝亲自过目。 宣成帝此举,不过是为了考校太子,看看他在诸位皇子和官宦弟子中到底水平如何,结果太子交上来的课业惹人发笑。 他先是把万寿无疆的“疆”字写错了,后来被宣成帝发现这简简单单的祝寿诗竟还是由他人代笔,气得他当场想把桌子掀了。 思及此事,萧潜便觉得颇有意趣,看向太子的眼神也多了一分同情。 太子:“?” 课业一事是太子的痛脚,他不愿与人说道,只对着苏明墨道:“苏二公子,你这苏家上下的命还是我救下的呢,如今你能有此风光,难道不应该多谢谢我?” 苏明墨垂着眼睛,纤长的眼睫覆盖在眼睑上。 萧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便挡在他身前,对太子道:“如此,本王便要替明墨多谢太子了。” 太子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萧潜,莫不是转性了? 太子观察着他。 从前萧潜见着他总冷着一张脸,有时候太子讥讽他几句,他还会冷嘲热讽地反击回去。 现如今萧潜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脸上还带一丝笑意,太子却觉得他话里话外都像是在嘲讽他,叫人看得生厌。 太子对着萧潜颇感不适,便对身后的侍从道:“段喜,我们走。” 等太子离开,萧潜才回过身,对苏明墨道:“太子方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明墨怔了一下,抬起头道:“王爷我……” “我知道你自责,但苏家此次劫难并不全因你而起,以苏大人之立场,就算没有你,早晚也会有人找个由头对付他。” 苏明墨不说话。 萧潜知道昨夜王府,苏明姗说的那些话定是被他听去了,子遇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 萧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道:“走吧,我们还要去母后宫里。” 苏明墨这才强打起精神,和萧潜一起去了永安宫。 到了宫外,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柳月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她出来道:“宁王爷,王妃,快请进!娘娘等你们许久了。” 萧潜和苏明墨一起进去。 永安宫算是萧潜半个长大的地方,他自八岁入宫后,几乎日日都要到皇后宫中请安,宣成帝把萧潜托给皇后照料,他在宫中确实也只有和皇后勉强可算得上亲厚些。 萧潜进去后,听见皇后的声音:“潜儿来了。” 萧潜领着苏明墨在皇后跟前跪下:“儿臣参见母后。” 苏明墨也跟着道:“苏明墨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细细观察着苏明墨,继而笑道:“潜儿,你这王妃可不行啊,都入了府,怎还不知道改口?” 苏明墨愣了一下,忙道:“参、参见母后……” 皇后这才满意道:“你们不是刚才见了皇上吗?皇上竟没提醒你们?” 苏明墨颇有些不知所措,萧潜圆场道:“母后您别见怪,王妃怕生,往后您多召我们进宫陪您,等习惯了就好了。” 皇后淡笑着道:“你有此孝心,我便知足了。” 皇后因身体原因,迄今膝下无子,唯一一个三皇子,刚满月便夭折了,因而她到现在都还在喝药调理。 过了一会儿,柳月送了一碗浓黑的药汤过来:“娘娘,该吃药了。” 皇后拧着细眉喝下,喝完后,柳月及时给她递上了一颗酸梅。 皇后含在嘴里,才对萧潜道:“听外面的侍卫来报,说你们在来永安宫的路上碰见了太子?” 苏明墨讶然,一回头却见萧潜神色如常,对皇后道:“是碰上了,说了几句。” “说了几句?”皇后嗤笑道,“别又是让他占了什么口舌上风吧?” “潜儿,”皇后语重心长地道,“你也年纪不小,为何不能在你父皇面前好好表现?却说两个月前,唐相在国子监开堂宣讲,王公子弟们不但能去那儿听学,还能上台高谈阔论,发表自己的见解,这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珍惜呢?” 萧潜只淡淡道:“这机会留给别人多好,我去凑什么热闹?” “你!” 柳月忙劝她:“娘娘,别急坏了身子。” 皇后吐出嘴里的酸梅核,摆摆手道:“罢了,今日这酸梅,让我尝不到一丝甜味,你退下吧。” 萧潜低头,神情自然地道:“那儿臣告辞。” 说完便和苏明墨一起从永安宫里退了出来。 苏明墨还有些没缓过神。 都说宁王从小在皇后膝下长大,他刚来宫中被宫人欺负的传闻连远在宫外的苏明墨都有听说,后来还是皇后出面严厉处置了那帮宫人。 皇后统冠六宫,素有贤德之名,能替萧潜做主处置那帮宫人,那应该是待萧潜不错了,可今日看来却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甚至他们在永安宫的氛围,还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皇后便是如此,”萧潜解释道,“习惯了就好,往后皇后若要宣你进宫,你千万别单独一个人过来,记得叫上我。” “为何?”苏明墨想不明白。 萧潜轻笑了一下:“子遇如此聪慧,还需要我向你解释吗?” 苏明墨拧眉。 皇后膝下无子,唯一同他亲厚一点的皇子就是萧潜,正好萧潜的生母沁妃也死了。 现如今后宫最受宠的当属太子的生母唐贵妃,有传闻宣成帝出于各方因素考虑,曾几次想废了皇后,转封唐贵妃为六宫之主。 幸而皇后的母家在朝中颇有势力,极力反对,这事情才被压了下来。 皇后是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宁王身上了么? 可如今以宁王的出身,宣成帝又对他如此忌讳,他不应该再出这个风头,否则极易招来杀身之祸。 原来皇后,也并不全是在为萧潜考虑。 王府的马车等在外头,思贤靠在车上,见二人出来,忙跳下来道:“王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潜轻嗤了一声:“你还想让我在宫里待多久?” 思贤笑着道:“民间的新婚夫妇,第二天一早媳妇见公婆,可有很多礼数要讲呢。” 萧潜愣了一下。 苏明墨也愣了。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脸红了。 萧潜忽见他脸红,顿觉哭笑不得,但还是骂了思贤一句:“还不去驾车。” 思贤“嘿嘿”笑着,帮他们掀开车驾帘子,心道他们家王爷这两天果然变得好说话了,就连脾气都比从前好了很多。 果然昨天晚上,他们还是发生了点什么吧? 王爷从前孤僻得很,虽然对他和思青一直很好,但对外人向来冷若冰霜,被人稍碰到一点儿都要擦半天手,更不要说跟人同睡一张床了。 王爷今早上甚至都起不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啊! 更何况,前两天王爷好似还失眠了呢。 不过,照那些话本上说的,第二天早上起不来的都应该是媳妇才对。 到底是他想岔了,还是王爷哪方面不太行? 萧潜不知道他们家思贤一边在外面驾着车一边腹诽他不太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爷,”苏明墨忙道,“是不是夜里着凉了,前面有家医馆,不若我们路过的时候进去瞧瞧?” “不用了,”萧潜笑了下道,“宁王妃,咱们谢恩可是要连谢三天呢,这两天还得委屈你将就着跟本王睡,你若是在思贤面前脸皮都能这么薄,那本王可是很难办啊!” 苏明墨又脸红了,他磕磕巴巴地道:“那……那子遇这两天尽量叫脸皮厚一些。” 萧潜:“……” 他怎么从前没发现,宁王妃竟然那么可爱呢? 第6章 一连三天,萧潜和苏明墨早起进宫谢恩。 他们第一天进宫迟了,宣成帝没说什么,第二天索性萧潜又故意迟了些,第三天亦是如此。 现在外界都在传,宁王和宁王妃新婚感情和睦,如胶似漆。 对于这传闻萧潜乐见其成,任由其发展。 三天后,苏明墨需要带着萧潜回门。 萧潜带了厚礼,先前大狱外探望岳丈和丈母娘,萧潜竟然只给苏明墨准备了礼物,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他直接将今日要带去的礼物塞了整整一马车。 思贤在一旁道:“王爷,您这带的礼物也太多了,上回您和思青去大狱接苏大人一家,不还嘱咐我们不用给苏大人他们准备那么多礼物吗?” “上回是上回,”萧潜坐在那儿喝着茶道,“这回王妃回门,我若不替他准备那么多礼物,那显得他多没面子。” 您还知道要面子? 思贤一边腹诽着一边忙碌去了。 不一会儿,苏明墨带着嘉易从王府里出来。 他今天也起晚了。 倒不是他赖床,只是这两天睡得太舒服了。 苏明墨以前在家总是卯时就开始起床读书练字。 他对自己没什么特别大的追求,只想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替他爹分担一点肩上的担子,现在想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思贤的马车快整理好了,萧潜回头一看,见苏明墨出来了,忙起身道:“子遇,你醒了?” 苏明墨红起脸道:“王爷,让您久等了。” 萧潜轻笑一声:“怎会,这时辰正好,你若想睡便多睡一会儿。” 这两天临睡前,萧潜总是会让思贤提前为他准备好泡脚对药桶,泡完后双脚热乎乎的,就能躺在床上睡觉。 苏明墨在牢里受了寒,夜里膝盖总会酸痛,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两天夜里,每当他膝盖酸痛时,总能感觉到一双手另外一个被窝伸进来,替他搓揉着膝盖。 苏明墨睡梦中隐约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萧潜,但那手法轻重适宜,太让人觉得舒适,他根本就醒不来。 直到第二天一早隐约回想起来,才让他觉得害臊不已。 偏偏萧潜并不同他主动提起此事,每每苏明墨想要找个由头问他,他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如此来回几次,苏明墨也便不好意思再问了。 他想着,反正也就这两天了,等回完门,王爷应该会给他准备别的房间了。 二人乘车到了苏府。 苏家门口的下人见是宁王带着苏明墨来了,忙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苏泊远穿着官服,带着苏夫人秋云蓉出来迎接。 “参见王爷。”苏泊远道。 “岳丈大人快请起,”萧潜站着道,“思贤,替本王将带来的礼物都搬进去。” “是。”思贤便开始动手。 萧潜今天带了一列队王府的下人,思青也在里边,他们手脚麻利,行云流水把带来的一马车礼物全都抬进了苏府。 “王爷,这……”苏泊远被这阵仗下了一大跳。 “岳丈大人不必担心,这是本王和王妃替您和岳母大人准备的礼物,有些还是宫里的赏赐,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萧潜笑了一声,对苏泊远道:“岳丈不请本王和王妃进去坐坐?” 苏泊远忙回过神来,对萧潜道:“王爷……墨儿,快请进。” 苏明墨垂眸向苏泊远和苏夫人行了一礼,这才和萧潜一起进了苏府。 上一世,苏明墨在苏家的际遇不太好,他本是庶出,后来亲娘去世,他便一直在苏家不受重视。 苏明墨的娘亲名叫季清瑶,本是江南一大才女,后来季家出了事,季清瑶在最落魄的时候与苏泊远相识,苏泊远对她关怀备至,并不嫌弃她的出身,二人私定终身。 后来苏老夫人得知此事后不同意这门亲事,硬要苏泊远娶了秋云蓉为妻。 苏泊远只能劝季清瑶忍耐,等他与秋云蓉成婚后再找机会将她纳进门做妾。 季清瑶入了苏家门,才知道自己这选择错了,奈何事已至此,她又比不过家世清白的秋云蓉,只好万事不与人争。 谁知道秋云蓉并容不得她,在苏家处处与她作对,季清瑶忍受了两年,想一根白绫了却余生,却意外发现自己怀上了苏明墨。 可爱的孩子让她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后来在苏明墨七岁的时候,终因为心结缠身,郁郁寡欢而死。 季清瑶死后,苏明墨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嫁进宁王府,因是男妻,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向外人说道的事,苏泊远嫌他丢人,便自此当没他这个儿子。 萧潜记得,那时的苏明墨头两年还会向萧潜告准,说要回苏家省亲。 后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的干脆不回去了。 萧潜想起时还随口问过他,问他怎么不回去,苏明墨只淡淡地说,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现在想来,定是回家也见不到什么好脸色,或者干脆还要忍受秋云蓉母女的冷言冷语,让他心灰意冷,这才让他不想再回去了。 苏明墨是个性格沉静之人,脾气也好,轻易不会与人闹红脸,若非苏家人同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他断不会行那等不孝之事。 因此连带着,萧潜对苏家几个人的印象也不好了起来。 不过,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不然岂非更让苏家人瞧看不起苏明墨。 萧潜笑着和苏明墨进了苏府大门,在厅堂和苏家夫妇一起入座。 “岳丈大人,”萧潜和苏泊远夫妇寒暄了几句,忽然提起,“本王与王妃成婚那日,在王府别院回廊偶然听苏三小姐提起,岳丈您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现在身体可好?” 苏泊远怔了一下,忙道:“多谢王爷关心,下官已大好了。” “那便好,”萧潜笑着道,“本王还想着,岳丈大人要真的病重,得去宫里请个太医来给岳丈瞧瞧呢。” 苏泊远诚惶诚恐地道:“都是些小毛病,王爷不必如此挂怀。” “是吗?”萧潜淡淡地道,“既都是小毛病,本王怎么听苏三小姐说,还要让王妃深感愧疚,以死明志呢?” 苏泊远被吓了一跳,瞬间跪了下来:“王爷,这……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萧潜冷笑了一声,“那便要问苏三小姐了。她先是说,你们苏家被关进大牢,皆是因王妃一念而起,后又说,圣上欲下旨赐婚,王妃若想抗旨,便该以死明志,没得连累了你苏家上下。” “苏大人,”萧潜语重心长地道,“三小姐在那等宾客如云之日,于本王府上如此不畏人言,对着外人大放厥词诋毁王妃。本王自不想多说什么,但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将这话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苏大人该如何自处?” 苏泊远张口结舌,回过头去看秋云蓉。 秋云蓉也是吓得脸色泛白,但她还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她看了苏泊远一眼,鼓起勇气道:“王爷,小女不知轻重,得罪了……宁王妃,”她又看了眼苏明墨,“但明墨也是我苏府之人,他是我和泊远的孩子,和明姗也有着手足之情。纵然明姗是把话说得重了些,那也是她不懂长幼尊卑,咱们自家关上门责罚她几句便是了,王爷何至于一来就把话说得如此严重?” “岳母大人的意思是,本王今日不该来贵府上问责了?”萧潜袖手道。 到底苏泊远是在官场上混的,知道萧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阻止秋云蓉道:“贱内没见过多少世面,不懂规矩,王爷切莫见怪,回头下官一定好好管教小女,不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萧潜含笑点头。 秋云蓉又看了苏泊远一眼,她不懂苏泊远为什么要帮着外人说话。 苏泊远借口催促下人准备午膳,离开前厅,秋云蓉跟着出来,拉着苏泊远道:“难道明姗有哪句话说的不对吗?纵然让那孽障以死明志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但我苏家上下还不是因为那孽障才遭此一劫!” “住口!”苏泊远甩开她道,“你还看不明白吗?王爷那是在提醒我们,圣上现如今对宁王颇有猜忌,若要让明墨以死明志这话传到圣上耳朵里,我们苏家上下才真的是大难临头了!” 秋云蓉脸色青白,道:“这事情还不是那孽障引起的,他要别去松云山,别路过那酒楼茶馆,别和那怀大公子起冲突,我们苏家便什么事都没有……” “天真!”苏泊远道,“如今这朝堂局势,我已身不由己,那只不过是唐相找的一个由头,没有此事,也会有别的事。现如今我们苏家能不能度过这一劫,全要仰仗宁王。你下回不可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事,若要冲撞了他,对你对我们苏家都没有任何好处。” 秋云蓉不甘心地道:“可是姗儿……” “让她在祠堂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她出来,一个姑娘家,去了宁王府竟如此不知道收敛,都是被你给惯坏的!”说完苏泊远甩袖走了。 秋云蓉咬着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追了上去。 前厅外,苏明墨站在廊檐下的柱子后面,垂眼听着苏泊远和秋云蓉在不远处的话,眼皮微微颤动。 “子遇怎的站在那里?”萧潜跟出来道,“这里风大,一会儿要是吹多了风吃不下饭,本王可要被岳丈和岳母大人怪罪了。” 苏明墨舒展开眉头,尽量让神情恢复如常,回头道:“多谢王爷关心。”便和他一起回到了前厅。 第7章 和苏泊远夫妇用过膳,下人往厅堂送上了茶水,萧潜和苏明墨坐在那儿,听见后院传来苏明姗的声音:“凭什么!凭什么要为了那贱人之子责罚我?娘,您和爹的心眼是偏到天上去了么?” 秋云蓉低低劝她,最后不知怎么的,也不耐烦了起来,两人争执的声音传到前堂。 苏泊远当着萧潜的面听着这对话,额头上都是汗,当真体会到了一把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一边心想这秋云蓉,教训女儿也不知道走远点,一边又想,这两年果然是将女儿宠得太过了,回头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回门需要在岳丈家住上一宿,晚上苏泊远特地给萧潜和苏明墨另外准备了卧房。 从前苏明墨一直住在后院靠西的一处厢房里,冬冷夏热,就算烧了炭还是冷得让人煎熬,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 既然宁王爷来了,苏家自然不能如此招待他们,直接把苏明琛留下的一间卧房收拾干净,换上新的床铺,以供他们休息。 萧潜和苏明墨一进门,就知道这房间不是苏明墨住过的,笑了一声:“子遇,你们苏家还真懂得不少待客之道。” 苏明墨看见桌子上摆放的几本兵谱,知道是下人来不及收拾,帮着大哥把兵谱收了起来:“王爷是贵客,爹自然不敢怠慢。” 萧潜想说,你还是苏家二公子呢。 不过,他心想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以后自己待子遇好点就是了。 因为在王府里睡过一张床,晚上在苏府,两人一同躺在苏明琛卧房那张宽敞的大床上,苏明墨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直到半夜,萧潜又频频做起了噩梦。他梦见上一世最艰难的那几年,他在前线上阵杀敌,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他替萧元齐扳倒了太子,萧元齐却对他颇多猜忌。 反而在战场上浴血,才是他最肆意的时光。 可能是报应吧,那些跟随他死去的将士,他在北蛮和狼夏杀过的百姓,全都到他的梦里来找他了。 萧潜一脸漠然地看着那些孤魂冤鬼将自己的身体逐渐吞噬,旁边的人忽然动了动,把他从噩梦中拉出。 苏明墨正睡在他的身边,可能是因为腿脚酸胀,他的身体微微蜷缩了起来,眉头也紧紧皱起,嘴里发出细微的闷哼声。 萧潜凑过去,习惯性地帮他揉腿。 前两天,萧潜这样替苏明墨揉腿,他都会逐渐安静下来,渐渐睡去,可今天却忽然换了个姿势,从另一个被窝里滚出来,靠进了萧潜的怀里。 萧潜轻笑了一声,十分“不君子”地趁机搂住他。 这大概是他寒夜里最后的一丝温暖。 第二天,苏明墨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窝在萧潜的怀里。 原本他们有两条被子,现在那条被子已经不知道被苏明墨踢到了何方,两个人正紧着一条被子,萧潜身上的体温也源源不断地传到苏明墨的身上。 苏明墨脸红了。 他微微一动,萧潜就醒了过来,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低哑:“王妃早。” 他这声音听得苏明墨脸更红了,低声回复了一句:“王爷早。” 外头马车已经备好,思贤和嘉易来敲门,服侍了各自的主子洗漱更衣。 萧潜和苏明墨与苏家夫妇一起用完早膳后便离开了苏府。 几天后是太后的寿辰。 上一世此时,萧潜因为赐婚的事情与宣成帝产生了罅隙,这一年太后的寿辰他没有参与,今年宣成帝特意派了李有德前来告会,让萧潜届时务必要带着宁王妃进宫为太后祝寿。 李有德将圣旨递到萧潜的手上,对他道:“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们围绕在膝下,听闻宁王妃文采斐然,不输恩科状元,倒是很想见见他呢。” 萧潜听完后没说什么,只表情淡淡地点头,客客气气地让思贤将其送出了王府。 纵然文采斐然又如何,苏明墨从此以后除了宁王府的家眷,再也不能有别的身份。 这宁王妃的头衔一旦戴上,就摘不下来了,更与官场无缘。 若换做是萧潜,设身处地想想,怕也是不想听到这种夸赞。 李大总管素来机灵,竟然在他宁王府上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来方才让思贤给他倒的那杯茶是太客气了。 萧潜嗤笑了一声,回过头,发现苏明墨正站在他的身后。 见他回身,苏明墨讷讷地问他:“王爷,之前说好给我准备的卧房,不知道是哪一间?” 萧潜还以为他不小心听到了李有德刚才的那番话,正想安慰他,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是问他这个,萧潜哭笑不得,道:“王妃这么着急做什么。” 苏明墨缄默不语。 萧潜转而一想,若李有德方才那番话没让苏明墨听到也就罢了,若听到了,指不定他心里会做何想法。 身为男子,谁人不想志在四方,谁人不想建功立业。 子遇这满腹诗书,定然也不是为了换回当王妃之后的一个“贤德”之名。 现在萧潜与他太亲近,他定然是接受不了。 还是徐徐图之吧。 于是萧潜让思贤另外给苏明墨准备了房间,还特意嘱咐了被褥要厚一些,白日里炭要烧得足一些,免得晚上苏明墨腿脚酸胀时,受凉了又睡不好。 几天之后,萧潜带着苏明墨一起进宫。 今日太后寿宴,规矩有所不同,女眷们都要先到太后宫中,给太后请安祝寿,闲话家常。等到寿宴正式开始,大家才一起到太和殿的宴厅集中。 而那些王公们,一部分到太和殿的侧殿小憩,一部分则去明心殿给宣成帝请安。 宣成帝今天微恙,听说早上太医刚来给他把过脉,因此那些请安的大臣们均被他拒之门外,只有太子和端王请安时被他召见了。 萧潜到时,太子已离开有一小会儿,端王则刚从明心殿里出来。看见萧潜,端王同他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今天宣成帝心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萧潜没说什么,只淡淡点头,直到李有德出来道:“宁王爷,皇上宣您进去。” 萧潜迈步进去,宣成帝倚靠在一旁的卧榻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潜儿,你来了。” 萧潜跪下行礼:“参见父皇。” “平身,”宣成帝道,“李有德,赐座。” 李有德去搬了把椅子过来。 萧潜坐下。 宣成帝咳嗽了一声,道:“你大婚那日,父皇没能去看你,前些时日你与王妃来谢恩,我又忙于国事,一直没来得及关心……婚后,你与王妃过得还好吧?” 萧潜笑了一声:“好与不好,便都是那么一回事,多谢父皇关心。” 宣成帝细细看着他,总觉得他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潜儿,你可曾怪过朕?”宣成帝咳嗽了一声,又道,“这两年,北蛮虎视眈眈,狼夏又养兵蓄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虽西域现已归顺于我朝,但他们不是没有前科,潜儿,你应当能理解父皇的苦衷吧?” 萧潜低眉顺眼道:“那是自然。” 也许是因为病了,宣成帝的脸色虽透着一丝苍白,但原本锐长的眉峰轻敛,使得其整张脸看起来和煦很多,他打量着萧潜,道:“你与你娘,真的是有一半相像,她也有一半的汉人血统,不像一般西域女子那样野蛮。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要不然,父皇也不会看上她……” 他望向窗外,思绪似飘散了出去:“你还记得,父皇刚把你带回京,那时候父皇在这皇位上还未坐稳,怕贸然认回你会遭诸位大臣反对,便把你安置在京郊外的一处小院。” “那时候,是咱们父子俩最安逸的一段时光,父皇下了朝,若有时间,便会来小院看你,还让李有德去街上给你买那些民间孩子们喜欢的好吃的、好玩的。你一看见我,就叫朕爹爹。” “朕身在这皇家,既没有叫过谁爹爹,也鲜少被人叫‘爹爹’,连太子都不曾这么叫过朕,唯有你……” “潜儿,”宣成帝顿了顿道,“你会念在这父子亲情的份上,原谅朕所做的这一切的吧?” 萧潜低下头道:“父皇,您保重身体,潜儿盼着您长命百岁。” “好,好!”宣成帝笑了起来,原本带着病气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红光,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笑着道,“有你这句话,父皇就放心了!” 萧潜从明心殿里出来,拐了个弯,便在通往太和殿的小道上碰到了等在那儿的端王萧元齐。 端王看到他,迎上来道:“四弟,你出来了,方才自你进明心殿,我便在这儿等你,父皇都跟你说了什么?” 萧潜淡淡看着他。 萧潜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人的表情自带着一股冷意,端王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问他道:“怎、怎么了,本王的脸上有东西么?” 萧潜轻轻一笑,身上的冷意逐渐跟着散去,道:“多谢二哥关心,父皇没跟我说什么,只是叫我不要怨他,还让我有机会多帮帮太子,待他往后荣登大宝,自愿意给兄弟我……留一个体面。” 这皇宫里的人说话都拐弯抹角,萧潜还是头一次把自己与太子的矛盾,以及端王不为人知的野心都摆在台面上说。 端王听完,脸上一瞬间颇有些挂不住,他干咳了一声,才道:“是、是吗?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自是满口答应,”萧潜笑了一下,扬声道,“不过二哥放心,太子欺我辱我,还让我娶了个男妻做王妃,此仇不报非君子,此等奇耻大辱,我又怎么会帮他?” “那就好,”端王舒了一口气,道,“潜儿,你要是还有什么困难,或者是受了什么委屈,跟二哥说,二哥自不像那太子,定当竭尽全力帮你。” 萧潜“喜上眉梢”,拱手道:“多谢二哥。” 萧元齐回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看来他这四弟,看上去虽冷,实际上还是偏爱意气用事,既然这样,那他就放心了。 第8章 从明心殿出来,萧潜绕到寿安宫通往太和殿的道上,特意在路边等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苏明墨便从小道的另一头过来了。 他身后跟着嘉易。 看见萧潜,苏明墨诧异地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萧潜笑道:“算好了此时此刻你会在这里出现,便过来了。” 苏明墨轻笑,觉得王爷真是油嘴滑舌。 其实是因为苏明墨并不算女眷,可萧潜没在,他也没办法去太和殿的侧殿和那些王公大臣坐在一处,只好由一宫女领着,独自先去太后的宫里给太后请安,然后避开其他女眷,尽早从太后的宫里出来。 他出来的早,萧潜自然能碰上。 两人并肩往太和殿去。 萧潜问他:“太后都和你说了什么,可有为难你?” “太后说,想找几个礼教嬷嬷,教我些宫中的规矩,毕竟我是大晋朝第一个男王妃。她担心我往后在王府失了礼数,丢了……王爷您的脸面。” 萧潜脸色变了:“她当真这么说?”他说着停下了脚步。 “嗯,”苏明墨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便回复太后,我从小受孔圣人教诲,知礼而知耻,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并不会丢了王爷您的脸。” 萧潜听完,简直要为他叫好:“然后呢,太后怎么说?” “太后没说什么,把我赶出来了,”苏明墨杏眼微弯,道,“虽明墨这番言行无状顶撞了太后,但想想还是要同王爷说一声,免得王爷被蒙在鼓里,到时候被人借题发挥。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王爷无关。” “什么人还敢发难我?”萧潜轻嗤一声。 他方才一冲动就要去寿安宫找太后说理去了。 却没想到子遇竟然能靠自己完美化解这件事情。 也是,萧潜差点就忘记了,苏二公子的性子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软和好欺负。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如果在外人面前受了委屈,他不会一味忍让和任人搓揉,否则也不可能在上一世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救萧潜了。 这是萧潜不可言说的痛。 幸好他没有一时冲动,没听苏明墨说完就去了寿安宫,要不然岂非拖了苏明墨的后腿。 “你做的对,”萧潜淡淡道,“若往后还有人说要给你请礼教嬷嬷,你就说是本王说的,本王最喜欢你天然去雕饰,清纯不做作,谁要还敢给你请礼教嬷嬷,就是破坏我们王府夫妻和睦,该遭天打雷劈。” 苏明墨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红着脸道:“王爷说笑了。” 萧潜见苏明墨确实害臊的紧,都不敢看他,这才敛起笑意不逗他了,两人一起去了太和殿。 到了太和殿,没过一会儿众人便差不多都到齐了,太后在宣成帝的陪伴下露脸,说了些场面话,诸位便各自坐下。 宣成帝的脸色较方才萧潜见他时已经好了很多,上辈子他曾在太后寿辰上命百官写诗为太后祝寿,今天他又将此事提起。 只是上一世,写祝寿诗是太后六十大寿的事,这一世却提前了。 上一世苏明墨写了一首七言绝句,在萧潜看来十分精彩,却因为太子找人代笔的事情触怒了龙颜,导致没人关注到苏明墨写了什么。 这一次萧潜便先不动笔,坐在一旁看宫人送上笔墨纸砚,苏明墨提起笔蘸上墨汁便打算动笔。 苏明墨刚提笔写下一笔,就感觉到身边有一道视线正投射过来。 苏明墨回过头,发现是萧潜正热切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停下笔道:“王爷怎么不写?” 萧潜一只手拄着下巴,乌黑的眼眸映着他的倒影,见他询问自己,轻笑道:“子遇惊才艳绝,本王想看看子遇都写些什么,可否让本王参考一二。” 苏明墨红着脸道:“祝寿诗而已,无非就是青山松柏、仙鹤蟠桃,健康长寿、万事如意,这有什么好参考的?” “谁人不知道祝寿诗是老调重弹,该写的前人都写过了,可子遇不一样,子遇定能推陈出新,本王便想一饱眼福。” 苏明墨笑了一下,知道他在开玩笑,便由他去看。 不一会儿,一首朗朗上口的七言绝句就写好了。 虽然与上一世略有不同,却依然让萧潜觉得精彩。 过了会儿,宫人过来收诗词,萧潜和苏明墨各自将诗词装进红色信封,由宫人收走上呈给宣成帝。 萧潜随意喝了一口酒,无意间瞥见不远处太子的侍从段喜正鬼鬼祟祟,和其中一个收诗词的宫人说了句什么。 文武百官的诗词由宫人直接上呈给太后,皇子和官宦弟子们的诗词则需要由宣成帝过目。 小辈们毕竟初出茅庐,宣成帝一来是担心他们用词不当犯了太后的忌讳,二来则是想考校太子的学识,看看他最近在文华殿跟随唐相学习的效果如何了。 萧潜想起上一世太子所做之事,对着身后轻唤了一声:“思青。” 思青作为萧潜的贴身侍卫,一直都在暗处跟随着萧潜,此刻听见萧潜唤他,便趁着无人注意现身:“王爷。” 萧潜低声道:“去看看那太子的随侍段喜想做什么。” “是。” “等等。”萧潜又在思青耳边说了几句。 思青点了点头,自去了。 他穿着王府随侍的衣裳。 寿宴上,每个王公大臣可以带一个贴身随侍服侍,自进太和殿以来,苏明墨便没看到萧潜的随侍思贤,他起先还不知思贤去了哪里,现在看见思青,才明白过来。 “王爷,您把思青也带来了?”苏明墨轻声问他。 “是,”萧潜对苏明墨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自小习武,善于藏匿身形,我想着他今日有用,便让他随我进太和殿,思贤已经去宫外候着了。” 那不就是传说中的暗卫吗? “暗卫”这个词,苏明墨只在他看过为数不多的话本里读到过。 他看的那本话本,是讲大晋朝统一天下前,前楚国皇帝励精图治的故事,话本里就讲到楚国皇帝养了一群“暗卫”。 前楚国位于大晋西侧,毗邻西域。 话本之所以为话本,戏说的成分势必居多,但今日听萧潜这么一说,苏明墨便想起了这个词。 所谓“暗卫”,就是专为主人执行秘密暗杀等任务的人。 是一种强有力的武器。 宁王居然也养了暗卫? 苏明墨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宁王妃,他应该一心向着萧潜,不该问的便不要多问,因此没有说话。 但萧潜看出了他的疑惑,认真告诉他:“思青是被我娘带回来的,那时候他才六岁,和我一般大。” “我娘带回他时说他奄奄一息,就快要饿死了,带着他的大人说让我娘给他一口饭吃,他就能保护我,从此以后思青就跟着我了。” “我不知道他师从何人,那个将他托付给我娘的人已经去世了。思青从小天赋异禀,每日勤于习武,武学路子也和别人不一样,后来我进了皇宫,便向父皇请旨封他做我侍卫。” “我从西域带来的就思贤和思青两人,他们与我从小关系亲近,你可信他们。” 这话无异于是在对苏明墨说:我的人你不但可以信,而且可以随便用。 苏明墨有点惊讶。 他知道萧潜被宣成帝带回皇宫的那段经历,个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 大概是宣成帝怜萧潜命苦,独自一人来到京城,除了日理万机,无法将过多心思放在萧潜身上的宣成帝之外举目无亲,便同意萧潜带上自己用惯的侍从服侍他。 而苏明墨听萧潜这意思,思青严格说来并不算他的暗卫。 不过苏明墨本就不会过多过问萧潜的事,他知道自己与萧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萧潜真的在王府养了暗卫,他也会当做不知情。 如今萧潜对他坦白这些,他反而有点受宠若惊。 正说着,思青迅速回来了。 他俯身低声在萧潜的耳边说了几句。 “当真?”萧潜讶然道。 “是,”思青说,“我已照王爷说的,将太子原本写的那张手稿替换了回来,王爷可以看好戏。” 萧潜失笑抚掌:“甚好。” 苏明墨看他表情,忍不住询问:“王爷,怎么了?” 萧潜难得心情甚好,又饮了一口酒:“你很快便知。” 宫人将收集好的祝寿诗很快呈上。 因为每首祝寿诗角落都有每个人的落款,宣成帝只拆了几封,便龙颜大怒。 “元华!”宣成帝气得直接喊了太子的名字,“你呈上来的是什么!” 太子正因自己今晚“写”了一首好诗出来与旁边的官宦子弟谈笑,听见宣成帝叫他,懵然回头:“父皇,您叫我?” 宣成帝气得顾不上颜面,将手中的纸张往地上一扔:“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大殿中央,宣成帝御座的台阶下,一张画着乌龟的纸张飘飘然落在地上。 “扑——”萧潜轻笑出声。 料到太子蠢,还真未料到他竟然这么蠢。 第9章 当日太后的寿宴,最终以宣成帝大发雷霆而告终。 太子这次没有找人代写,本想随便将自己乱涂画的诗句与他人调换,自己手抄一份落款后再呈上去,谁知道却被萧潜中途截胡。 回去王府的马车上,苏明墨思索再三,还是认真对萧潜道:“王爷往后不可如此轻信他人。” 萧潜正回忆着今日寿宴里发生的事,听他如此一说,睁开了眼睛。 “哦?”萧潜似笑非笑看着苏明墨,“子遇何出此言?” “思贤和思青既然是您信任的人,便不可随意供其他人差遣,万一被人用做他途……” 特别是思青。 若他真是萧潜身边的一柄武器,那还是要妥善藏好。 “本王岂会用做他途?”萧潜轻笑道,“那句‘可以信任他们’的话,本王也只对子遇你一人说过,子遇且放心,除了你,这话本王不会再对第二个人提起。” 苏明墨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又别过脸去。 第二日,萧潜又被宣成帝召进宫。 为免扫太后雅兴,昨日在太后寿宴上发生的事情,宣成帝没有当着太后的面查,今天他却是要逐一问清楚的。 “潜儿,”宣成帝坐在明心殿的御座上,看着萧潜道,“方才太子来过,他说昨日寿宴上发生的事情是你所为,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萧潜失笑:“父皇的意思,是儿臣陷害了太子?” 宣成帝沉默一番,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查清楚此事。” 萧潜大方道:“是,是儿臣所为。” 宣成帝变脸:“你!” “父皇为何不问儿臣为什么要这么做?”萧潜轻笑道,“大哥的字,想必父皇应该认得吧?” 一听见萧潜叫太子“大哥”,宣成帝怔了一下。 萧潜从袖里摸出一个信封,双手呈上。 宣成帝对李有德使了个眼色。 李有德会意,将萧潜手中的信封取过交给了宣成帝。 宣成帝打开,却见上面写着的是一首祝寿诗:“我心本如明镜台,一往虔诚向菩提……这……” “是,”萧潜抬头道,“这首祝寿诗,父皇是否觉得熟悉?” 宣成帝冷静回忆了一番。 “是宁王妃所作,落款却是太子名讳,父皇,您还不明白?” 太子的字,宣成帝自然认得,这纸上字字句句,自然是太子所写,但这诗句,却不像是太子能写得出来的。 宣成帝又对李有德道:“李有德,去将昨日寿宴上几个小辈写的祝寿诗取来。” 李有德自去取,还挑出了苏明墨写的那一份呈上。 两张纸摆在宣成帝的面前,一模一样的诗,不一样的落款。 “父皇,”萧潜诚恳道,“宁王妃虽是我王府内院中人,他一番虔诚为太后祝寿,却也不能寒了他的心,我便中途将太子这份截下收了起来。” 宣成帝将两张纸一一叠起,收进信封:“朕记得,朕昨日还与你说过,要体会朕的‘良苦用心’。” 萧潜微微低头:“儿臣自然懂,父皇是想让儿臣尽心辅佐大哥。” 宣成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既能如此懂事,父皇自然高兴,起来吧。” 萧潜站了起来。 “此事就此罢了,父皇不追究你的责任,但希望你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萧潜行了一礼,从明心殿退了出来。 萧潜离开后,据说宣成帝再一次发火,将太子重新召回明心殿好好训斥了一顿。 从明心殿回来,萧潜路过长安街的糕点铺,给苏明墨带了一份他爱吃的桂花糕。 回到王府,萧潜看到苏明墨正坐在卧房的桌边写写画画。 嘉易正在苏明墨的卧房门口打瞌睡,看见萧潜过来,跪下便要行礼:“王……” “嘘!”萧潜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噤声,悄悄走了进去。 苏明墨正提笔画得认真专注,没有注意到萧潜过来。 一直到阳光将萧潜的影子打在他面前的纸张上,苏明墨才回过神,手下一晃,一幅好好的画差点画歪了。 “王爷?!”苏明墨结实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要行礼,却又意识到手边的画不能被萧潜看到,一时手忙脚乱。 “子遇在画什么呢?”萧潜眉眼微弯,浅笑看他。 “王爷,我……我……”苏明墨掩盖不及,让那画作露出了一半。 “丰神俊秀,眉眼如画,”萧潜随意瞥了那画作一眼,“子遇不是在画我吧?” 苏明墨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连忙跪了下来:“王爷恕罪……” “本王怎会怪你?” 萧潜弯下腰,将他扶起,侧头又去看那画作:“原来在子遇眼中,本王竟是这样的。” 苏明墨红着脸道:“王爷本就俊朗,子遇只是如实画出来罢了……” “如实?”萧潜回头,又问苏明墨,“可以让本王看看吗?” 苏明墨犹豫了一下,点头。 萧潜方才将那幅画拿起:“这件衣裳,不像是本王最近穿过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明墨嚅嗫再三,才对萧潜坦白:“是……是去岁,我大娘寿辰,子遇上街为大娘购置寿礼,那时候王府刚刚建成,王爷出宫来看……” “那时候本王还未被封为宁王?” 苏明墨点了点头。 萧潜细细回想,已不太记得那时候的事了。 他低头看手中那幅画,又问苏明墨:“为什么要画我?” 苏明墨耳根通红。 他也不知道,想画便画了,等他回过神来,这幅画已完成了近大半。 想必苏明墨从那时候起便对萧潜印象深刻了。 萧潜没想过苏明墨这时候就会对自己情根深种,他甚至希望苏明墨这一世能够对自己淡漠一点,不要那么傻,在自己危难的时候主动冲到前面去。 他想着这一世该由自己来保护苏明墨的。 可是这幅画在提醒着萧潜,苏明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念头,会不会上一世,就是在这样萧潜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却一点一点滋生了对自己的情愫? 萧潜将那画作放下,对苏明墨道:“子遇饿不饿?” 苏明墨摇头,这才刚过了正午,午膳也才刚用过。 “本王饿了,陪本王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萧潜让思贤把方才他们在街上买的桂花糕送上来。 因为这本就是苏明墨爱吃的,他也忍不住尝了一块。 反正下午无事,萧潜便坐在苏明墨的房里,让苏明墨对照着自己接着画那幅画。 “既然都是本人,那何不一边看一边画,岂非更具参考性?” 苏明墨脸红不已,在萧潜的“逼迫”下艰难地把那幅画给画完了。 萧潜十分喜欢,让思贤替自己装裱好挂在自己的卧房里。 理由是绝不能让苏明墨自己偷偷私藏。 第10章 几天后,苏泊远差府里的小厮给苏明墨送了一封信。 他不知道是有何事,只在信上说让苏明墨过府一叙。 苏明墨向萧潜告了准,回到苏府。 却没想到苏泊远和苏明墨商议的是他们苏家要投靠太子的事。 苏泊远对苏明墨道,太子先前救下苏家,便是欲图拉拢苏家,太子虽为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却并不稳固,据说端王近来在朝堂中笼络了很多人,似有谋反的欲图。 苏明墨听完以后,拧眉道:“不管端王是否有其他意图,太子永远是大晋朝的太子,爹,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苏泊远原师从魏良,魏良是清流派,忠贞为民,后来因为宣成帝要废皇后,升唐安和为相,魏良身为中书令,与唐安和政见不合,这才辞官告老还乡。 唐安和是太子的舅舅,自然是太子一派,现如今苏泊远明确说自己要投靠太子,那就是立场有了倾斜。这样一来,苏泊远不仅要为其他一同在朝为官的魏良弟子所不齿,也改换了自己一贯以来的立场。 宣成帝虽然立了太子,但现在毕竟他还在位,就算他对太子多有宠爱,也不可能让太子在自己在位时爬到自己头上去。 苏明墨劝道:“爹,不论太子与唐相关系如何,他们毕竟是甥舅,走得近些情有可原,咱们理当避嫌。” 苏泊远抬头看他:“那你是甘心要在宁王府里当你的宁王妃了?” 苏明墨怔了一下:“爹……” 苏泊远哆哆嗦嗦,指着他道:“你知道圣上为什么要将你赐婚给宁王,一则是在敲打我们。” “你魏叔就是这么被圣上逼走的,当今圣上独断专行,绝容不得有人违逆他的意思。皇后母家在朝中威风了那么多年,尾大不掉,现如今因为皇后膝下无子,圣上便找到了由头,想将皇后母家连根拔除,不然你以为圣上为何会另扶持唐相上位?” “你又可知,皇后为什么这么多年会膝下无子?” 苏明墨懵然。 “二则,你知道圣上的意思,他将你赐婚给宁王,就是想绝了宁王往后的路子,宁王素来与太子不和,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万一端王欲图谋反,宁王定不能独善其身,你觉得他会帮谁?” 苏明墨怔怔道:“那我们难道要和宁王作对吗?” “你!”苏泊远气结,“你的志气在哪儿?墨儿!你难道甘愿此生屈居于人下?” 苏泊远道:“等太子得了势,自有机会帮你废除宁王妃的身份,还你自由。你若就此跟着宁王,往后端王夺权失败,你就是一个死字,退一万步说,若是端王夺权成功……他眼里要是容不下宁王,你该如何自处?” “墨儿!”苏泊远语重心长道,“爹这是为你好!” 苏明墨退后了一步,在苏府厅堂的椅子边坐下。 从苏府出来,苏明墨走在回宁王府的路上,路过那天萧潜给他买桂花糕的那家糕点铺子,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爱吃桂花糕。 那是他小时候的喜好。 从前他嗜甜,后来他娘亲去世,就再也没人给他买过这种甜口的糕点。 他想起小时,有段时间她娘亲病了,苏泊远因为大娘秋云蓉总要为难她,便让她和苏明墨一起搬到了苏府别院。 其实那个时候娘亲心情郁结,身体柔弱,大夫说她将命不久矣。 苏泊远没有把大夫的话告诉季清瑶,反而告诉了苏明墨,要他听话懂事,在别院里多照顾照顾娘亲。 于是在那苏府的小别院里,是苏明墨此生最煎熬的时光,也是季清瑶临终前最安逸的一段时光。 苏明墨那时候只七岁有余,却肩负起了独自照顾娘亲的责任与重担。 苏泊远是礼部侍郎,彼时魏良还在朝中,总有很多活派给苏泊远,苏泊远忙于公事,鲜少有时间来别院。 苏明墨一天除了抓药、给季清瑶煎药,就是得空坐在别院的后门外,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马,有时候哭,有时候发呆。 后来别院隔壁来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孩子要比他高半个头,穿着一身古怪的西域服侍,身边还跟着个仆从。 那仆从长得要比他的主人更奇怪些,完全是西域人的模样,反而是他的小主人更像汉人,甚至生得俊逸隽秀。 有一天,苏明墨看见那小主人从隔壁别院出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二人就此聊起了天。 从对方的口中,苏明墨得知,原来那孩子的娘亲已经去世了,他爹爹不常来看他,怕他回府上被其他人欺负,便先把他安置在别院里。 当时小小的苏明墨说:“你同我际遇好像。” 那别院的小主人说:“那往后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后来苏明墨的娘亲便去世了。 那时候苏泊远还在朝上赶不回来,点儿大的苏明墨在别院里一个劲哭,他六神无主,觉得天都要塌了,是隔壁别院的小主人替他找来了大夫、棺材铺的老板。 在确认了娘亲再也不会醒之后,那小主人便做主让棺材铺老板替他娘亲操办起了丧事。 后来苏泊远自然是姗姗来迟。 苏明墨记得,在娘亲去世后的那几天里,几乎是那位小主人在安慰他,开解他。 再后来,那小主人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现在想来那个住在苏府别院隔壁的小主人,想必就是四皇子吧? 因为那小主人知道苏明墨爱吃桂花糕,也经常会买给他吃。 而且他虽长得像汉人,说话却带着西域口音。 四皇子刚进宫那会儿,不也正是因为口音被太子嘲笑么? 据说圣上将萧潜接回皇宫前,曾让他在京郊住过一段时间。 一切都对上了。 那个住在苏府别院隔壁的小主人,是给予苏明墨新生的人。 如果没有他,在苏明墨娘亲去世那会儿,仅仅只有七岁大的苏明墨,可能便支撑不下去了。 他也许会跟着娘亲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刚才还跟苏泊远辩驳,说在朝为官心要端,不应拉帮结派,要心向着天子的苏明墨心想,如果端王真的要反,不管宁王爷是帮着端王也好,不帮也好。 他肯定是站在宁王这一边的。 怪不得去岁在宁王府外一眼见到萧潜,苏明墨便觉得难忘,甚至似曾相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想通了这一切,苏明墨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那家卖桂花糕的店铺,白日里排队要排好久,苏明墨特意进去买了一份,出来后都已经快傍晚了。 他以为自己脸上的红痕消了,回到宁王府,宁王正手里握着书卷,似是在等苏明墨。 苏明墨一进门,萧潜便舒展开紧拧的眉头,站起来道:“子遇,怎么才回来?” 萧潜说着,一眼看到了苏明墨脸上还未退散殆尽的红印,眉头又重新皱起:“是谁打你?” 苏明墨将手里的桂花糕放到了桌子上:“王爷,吃点心吧。” 萧潜却仍旧盯着他的脸:“苏泊远那老匹夫居然敢打你?” 苏明墨怔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脸,道:“没事,不打紧。” “他同你说了什么?”萧潜沉着脸道,“子遇,我耐心有限,你若不说,我便上门去问了。” 正好思贤差下人送上了晚膳:“王爷,在哪儿用膳?” “便在这里。”萧潜提起衣襟在一旁坐下。 思贤见萧潜脸色不好,干完活很快便退了下去。 苏明墨这才慢慢道出了实情。 “苏泊远想投靠太子?”萧潜浅笑了一声,笑容却不达眼底,“那便让他去。” 反正最后死的是他自己。 “王爷……”苏明墨犹豫了一下,轻轻问萧潜,“您可要帮端王?” “本王几时说要帮端王了?本王只帮自己。” 苏明墨没说话。 “子遇,那你待如何?”萧潜故意问他。 “子遇自然是帮王爷。” 有了苏明墨这句话,萧潜便放心了。 当晚他故意多饮了几口酒,好像是醉了,又好像没醉,头脑昏沉沉地发胀,在座位上就是不肯起来。 是苏明墨将他搀扶回了房间。 萧潜迷迷糊糊地问他:“子遇,你为何要帮我?” 苏明墨张嘴说了几句话。 萧潜又道:“帮我你会死的。” 他不记得苏明墨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苏明墨说了很多很多。 直到第二天清醒,萧潜看到苏明墨趴在他的床边。 仿佛是昨夜萧潜半醉半醒,苏明墨怕他睡不好,便一直在他的卧房里照顾他。 第二天醒来,苏明墨已经累得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萧潜半夜爬起来,还记得取过自己挂在一旁屏风上的外套给他盖上。 ——子遇自然是帮王爷。 萧潜想起昨日苏明墨对他说过的话。 萧潜心想,有你这句话,我往后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第11章 苏明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睡在王府主卧宽敞的大床上。 他身上穿着昨日的衣裳,都还来不及换,身上被子应该是萧潜帮他盖上的,只是旁边的位置空空,萧潜不知道去了哪里。 卧房的门被推开了,思贤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温水。 一回头,见苏明墨已经睁开了眼睛,思贤忙道:“王妃您醒了,王爷特意让我帮您备着早膳,等您一醒来就可以吃。” 苏明墨回过头去,不远处的桌子上摆着精致的早点,还冒着悠悠的热气。 苏明墨不好意思地道:“嘉易呢?” 思贤刚要张嘴说话,嘉易便从门外探头进来:“少爷,我在这儿呢。” 他从外面进门,故意走到思贤的身边挤了挤:“王爷说我手脚不伶俐,留了他的贴身随侍在府上,想是不让我伺候您呢!” 思贤大无语:“王爷几时有这个意思,他不过是想让王妃吃上热乎的早膳,让我帮忙多盯着点罢了。” 苏明墨看了看外面的天:“现在什么时辰?” 思贤抢答道:“巳时了。” 居然已经这个时候了。 苏明墨皱眉。 他也睡得太久了。 不过昨夜,萧潜拉着他说了很多,苏明墨一时激动,也不由吐露了自己的半数心声。 不过还好萧潜昨夜喝得醉了,苏明墨很多话也收着说了,要不然今天醒来,他怕是会懊恼得钻到地缝里去。 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够了。 苏明墨对思贤道:“谢谢你思贤,可否让嘉易留下来,我一会儿收拾完就离开。” 嘉易冲思贤耸了下鼻子。 思贤只得退了出去。 皇宫。 明心殿里,萧潜和端王站在一侧,太子站在一侧。 宣成帝一共有四个皇子,除了明心殿上的三位,还有一个六皇子,不过六皇子年纪还小,他是云妃所生,目前才只有六岁。 皇子自及冠之后,便可以上朝旁听,萧潜刚刚成亲,也到了可以上早朝的年纪。 下了朝后,宣成帝特意将三人留下,于明心殿召见,想让他们关系多亲近亲近。 太后寿辰那件事,虽然太子和萧潜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宣成帝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娶男妻一事,近来总觉得对萧潜有所亏欠,也不和萧潜计较了。 反而又把太子痛斥了一顿。 因此在明心殿里,太子对着萧潜,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 “元华!”宣成帝训诫太子,“兄友弟恭,你的书都读到哪里里去了?” 萧元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父皇,大哥在太后的寿宴上丢了面子,自不甘心,不过,我想大哥以后会明白的,您这都是为了他好。” 萧元华白了他一眼。 “好了,”宣成帝道,“此番召你们来,是因为过两日皇宫要举办春猎活动,此次的春猎与往日不同,北蛮将派使节来访。” 北蛮位于大晋北侧,是游牧民族,擅骑射。 事实上除了大晋,周边几个民族都擅骑射,包括狼夏和西域。 宣成帝望向萧潜,道:“潜儿,你的骑射功夫不错,前段时间朕问了禁军侍卫黄统领,说你还曾与他手下的将士们比过几圈,此番春猎就看你的了。” 萧潜出身西域,马上民族的血性是刻在骨子里的,宣成帝用得到他的时候,就说“靠你了”,用不到他的时候,就说“西域蛮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萧潜都已经习惯了,拱了拱手,道:“儿臣定当竭尽全力。” 从明心殿里出来,太子走在前面,阴阳怪气地对萧潜道:“还和禁军侍卫比试过呢,真了不起。” 萧潜道:“自比不过太子,先前父皇专找了擅骑射的师父教导,听闻过去三个月,太子连怎么上马都还没学会。” 萧元华的脸色一变。 这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太子自然是学会了,乍然被萧潜提起来,他自然不会太高兴,说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转头就走了。 萧元华走后,萧元齐迎了上来,笑着对萧潜道:“四弟牙尖嘴利,二哥深感佩服。” 萧潜轻笑了一下,不看萧元齐一眼,转身走了。 萧元齐怔了一下,回想自己方才似乎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摸了摸头,也转身离开。 回到王府,苏明墨正在看《兵家十二法》。 他与他大哥苏明琛不同,一个擅文,一个擅武,萧潜竟不知道他几时也开始学起了兵法。 苏明墨卧房的窗户正半敞着,萧潜没打扰他,轻轻地走过去,直到阳光将萧潜身上的影子渐渐拉长,投映到苏明墨手中的书本上,苏明墨才回过神来,抬起头道:“王爷,您回来了?” 萧潜轻笑道:“子遇在看什么呢?” 《兵家十二法》是放在苏明琛房间里的那本书,萧潜同苏明墨一起回门时苏明墨收起来的那本,现在正好端端地在苏明墨的手上。 苏明墨不太好意思地将书本关上,道:“随便看看。” 其实他是让嘉易今天特意回了苏府,把他大哥的几本兵谱取来,想看一看认真研究一下。 大概就是因为此,苏明墨上一世才会在萧潜身后帮他出那么多主意。 萧潜笑着道:“子遇别看了,本王都饿了,来和本王一起用膳吧。” 两人到了前堂,思贤已经将午膳准备好了,萧潜坐下来,一边给苏明墨夹菜,一边道:“我听思贤说,你今天又让嘉易去墨宝铺买了新的笔墨丹青,你又想画什么?” 苏明墨红着脸,不太想告诉萧潜,直到萧潜多问了几句,他才道:“本想留一幅王爷的画像给自己,奈何上一幅还没画好就被王爷夺走了,子遇只好另外再画一幅。” 萧潜心头一动,道:“那么麻烦做什么,你若想要,让画师给你画一幅,至多不过是本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几个时辰的事。” 苏明墨忙道:“那不一样。” 萧潜故意道:“有何不一样?” 苏明墨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萧潜忽然想起,昨天夜里,苏明墨跟他提起京郊别院的事。 萧潜刚来京城那年,宣成帝确实将他安置在京郊别院住过。 只是那时候他娘亲刚刚去世,自己也有些浑浑噩噩,不太记得帮助过隔壁小孩的事了。 不过,他确实隐约有印象,隔壁小院里住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奶团子,整天坐在小院的门口哭,长得漂亮精致,像个女孩儿。 大概是萧潜看他可怜,让思贤去外面买过几次桂花糕给他吃。 那小奶团特别喜欢吃桂花糕,每次尝到萧潜给他买的桂花糕,总能破涕为笑,仰着头,大睁着哭得眼尾红红的杏眼,奶声奶气地对他说:“谢谢哥哥。” 也许是那双漂亮的杏眼让萧潜记忆深刻,以至于苏明墨后来嫁到王府,萧潜一看到那双眼睛,便想要给他买桂花糕。 前世的事情都过去了,萧潜既然已经重生,就应该抓住当下,和苏明墨创造新的回忆。 萧潜笑了一声,忍不住道:“那既然如此,不如本王和你一起画吧。” “啊?”苏明墨正埋头夹着桌上的菜肴,听见萧潜这么说,怔征地抬头看他。 萧潜“一本正经”地道:“本王从前在宫中,也跟着太子向魏太傅讨教过丹青画法,子遇应该领教过魏太傅的丹青技艺吧?” 魏太傅就是魏良。 虽然苏泊远现在立场不定,但苏明墨对前任太傅魏良却是由衷钦佩的。 听见萧潜提起魏良,苏明墨都不由自主坐正了些:“魏太傅的丹青技艺却是高超。” 萧潜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那本王确要和子遇切磋一下了。” “不敢,”苏明墨的思维似是被他带偏了,忙道,“是子遇要向王爷讨教。” 萧潜在心里笑,这小傻子,嘴上却还是赞同道:“嗯,那本王是要同你一笔一画,相互讨教讨教。” 他故意在“讨教”这个词上下了重音。 思贤在一旁忙着布菜,没留神两人说了什么。 但作为苏明墨的“陪嫁”侍从,先前来王府前,秋云蓉不但给苏明墨塞了一本闺阁宝典,怕苏明墨不看,她还特地遣侍女给嘉易也塞了一份。 当时那侍女的原话是:“若二少也不看,你便要替二少爷看了,再将这书中的精髓转告与他。” 嘉易确实是看了,没办法,谁叫他是二少爷的侍从。 但他没有把书中精髓转告给少爷,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觉得他少爷堂堂男儿郎,不必要屈居与人下,若到了宁王府,宁王想欺负少爷,他嘉易定是第一个上去与宁王拼命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都要讲求自愿,若少爷甘愿被宁王“欺负”,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若少爷想看,他自然自己会去看,嘉易自然不会去做那等婆婆妈妈,横插一脚的事的。 这就导致了,做为苏明墨的侍从,他觉得自己不纯洁了。 少爷还是那个少爷,嘉易却不是那个嘉易了。 因为他总觉得,宁王方才对他们家少爷说的话,有些怪怪的。 至于哪里怪,嘉易说不上来。 可少爷没觉得怪,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暗暗警醒自己,要多替少爷提防着点宁王。 万一少爷不是自愿的,哪一天莫名其妙被宁王给拐带歪了,那可就不好了。 第12章 几天后,春猎。 这两日,萧潜还真是日日向苏明墨“讨教”起了该怎么作画。 可惜萧潜一肚子的旖旎心思,碰上了苏明墨这样的小木鱼。 萧潜以为的“讨教”,是他借着作画的由头,握着苏明墨的手这样那样,借机揩油。 苏明墨以为的“讨教”,还真的就是讨教。 他甚至专门去翻阅了古今大家们编纂的绘画手札,从线条开始耐心地为萧潜讲解。 萧潜一腔热情撞在小木鱼上,除了发出“梆梆”的回响,什么也没得到。 看来他的子遇还没开窍,前路漫漫。 春猎是要去黔北的围猎场住上几日,春日里黔北风光好,宣成帝去那儿的目的也是为了放松。 再加上北蛮此次来访,整个去春猎的阵仗非常大,是以往所不能比的。 宁王府光行李就装了一马车,因为苏明墨腿脚酸胀的毛病还没好,萧潜还特意给他带了很多药草、几个大小适宜的药桶、保暖用的披风、褥垫、汤婆子等等…… 带得多了,连苏明墨都看不下去了,见萧潜一个劲儿地在给思贤列清单,急急忙忙地过来阻止他:“王爷,咱们只去黔北住几天,不是去那儿住一年,您带那么多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去那儿过冬呢。” 可现在是春天了啊! 苏明墨心想。 萧潜左右看看那清单,觉得真的够了,才放心地让思贤照着这个去准备。 “你不懂,”萧潜笑笑道,“有备无患。” 苏明墨不知道的是,上辈子他因为落下腿疾,走路都有点不顺畅,萧潜每每回想起这个就觉得难受。 现如今苏明墨好好的,能跑又能跳,往那儿一站,端的是颀长好看,那双腿自然更要好好护着。 于是,宁王府好几辆装满行李的车就在京郊汇合,去往黔北。 一路上塞外风光,令人赏心悦目。 正路上行着,萧潜听见不远处的队伍里传来了一阵骚动。 萧潜挑开帘子看去,发现是有一个少年跌倒在了地上。 那是太子的车队,跟在车队后面的应该是太子的人。 萧潜让车停下,叫来思青。 思青来到车边,低声道:“王爷。” 萧潜道:“你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 思青应了一声,往前面去了一会儿,很快回来。 萧潜让他车上说,思青便上来,对萧潜道:“跌倒在地上的是东宫的侍卫,一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萧潜想了想,问:“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思青回忆了一下:“听他们叫唤,似是名字里有一个‘宇’字。” “朗宇?”萧潜略一思酌,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还躺在地上,太子似乎是不打算管他了。” 萧潜道:“你去给他送点水去,再带上一份干粮,让他如果有意,晚上来我营帐找我。” 思青一点头,便去了。 苏明墨在一旁看不明白,问他:“王爷,这是何意?” 萧潜笑了下,道:“子遇晚些就会明白。” 车队行了整整一日,晚上在一处行宫别苑落脚,大约明日晌午就能抵达围猎场。 这别苑地方太小,就是供宣成帝去春猎时休憩的地方,这次宣成帝带来的人多,别苑里住不下,索性除了宣成帝之外,其他人都在外面安营扎寨。 萧潜的营帐刚刚搭起,思青便进来通报:“王爷,东宫那小侍卫来了。” 萧潜回身道:“让他进来。” 萧潜帐里的桌椅都已经摆好了,思贤在外面准备晚膳,萧潜特意让他先煮了一壶好茶。 茶一端进来,萧潜先亲手给苏明墨倒了一杯,又另外多倒了一杯。 那小侍卫一进来,萧潜便把多倒的那杯茶推给了他:“坐,喝茶。” 那小侍卫一张白嫩嫩的脸,眼睛又大又明亮,只是整个人很瘦,像猴子似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警惕地看着萧潜和苏明墨。 “坐啊,”萧潜轻笑道,“怎么,不敢?” 那小侍卫一脸僵硬地在他们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苏明墨注意到他衣服有几处都破了,上面还沾了很多泥。 “你叫什么名字?”苏明墨轻声问他,“我这里有针线,要不要找人帮你补补衣裳?” 小侍卫一把捂住自己手肘上的衣服破洞,粗声粗气地道:“不必!” 苏明墨是好心。 他小的时候,他大娘也不会帮他补衣裳,自他娘亲去世后,衣裳坏了,都是他和嘉易一起学着补。 苏泊远整日忙于官场上的事,自然想不起要帮他添置新衣,等苏泊远想起来的时候,苏明墨一件衣裳已经缝缝补补好几回了。 看见那小侍卫的衣裳,苏明墨就想起了自己,因此提出要帮他补,却没想到遭到严辞拒绝。 萧潜什么都能忍,唯独忍不得别人怼苏明墨,一下子脸便冷了下来:“不识好歹。” 他一冷脸,周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小侍卫想起了外界宁王不好相与的传闻,忍不住缩了缩。 萧潜嗤笑着道:“既那么警觉排斥,又何需来本王帐里,你既敢来这儿,想必也是有求于我,做什么摆这张脸给我们看?” 小侍卫的圆眼珠子轻轻转了转,终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救我!” 萧潜不为所动:“为何要救你?” 小侍卫咬了咬牙,道:“我叫朗宇,本是太子身边的侍卫,我爹娘把我送进宫,就是想让我在宫里谋一份好差事,可是、可是……” “可是如何?”萧潜道。 小侍卫悄悄看了苏明墨一眼,道:“可是太子却将我当鸾童使唤,我一时受不了才……” 苏明墨怔了怔,看了萧潜一眼。 “太子是如何折辱你的?”萧潜问他。 小侍卫垂下眼道:“便是要我给他暖床……脱了裤子服侍他……我因为不会,动作粗鲁了些,就被他赶出东宫,在外面跪了几天,原本以为这两天太子随圣上出来围猎,我可以告假休息几天养伤,可是……” 可是太子不允许,要他跟随车队在后面走。 萧潜淡淡道:“裤脚卷起来让本王看看。” 小侍卫不太肯,眼睛一直往苏明墨那边瞥。 苏明墨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不太好,站起来道:“王爷,我出去一会儿。” “不用,”萧潜阻止他,“外面风大,你就在这儿坐着,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苏明墨没有办法,只得又坐了下来。 萧潜冷言冷语对朗宇道:“本王耐性有限。” 朗宇没办法,只得把裤子卷了起来。 粗布裤子下,腿上全是令人齿寒的伤痕,除了膝盖上跪出来的两块高高肿起的小山包,腿上还有其他斑驳的红痕,像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痕迹。 苏明墨这才注意到他衣领和衣袖下面露出来的皮肉无一是完好的。 萧潜看完道:“本王帐中有创伤药膏,一会儿你带一点回去,另外,本王给你往北羽军封将军那儿写一封举荐信,你回头带着我的信物去投奔他。” 朗宇眼瞳大震,瞬间跪了下来:“王爷!” “别急着谢我,”萧潜道,“封将军在西北驻军,信可能一时半会儿收不到,你需耐心等待月余,这期间,你还得照旧在太子手底下做事,要是这月余时间里,你在太子手底下死了,或者熬不住跑了,你便再没这个机会了。” 朗宇激动地道:“我会活下去的,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谢谢王爷!” 他一连叩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眼眶都红了。 “去吧,”萧潜冷冷地道,“以后别再让本王看到你用那种眼神看王妃,否则休怪本王把你的眼珠子剜下来。” 朗宇羞愧至极,又转过身真诚地朝苏明墨磕了三个响头:“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苏明墨看不得他这样,想伸手将他扶起,但想起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又把手缩了回去。 朗宇觉得自己方才确实不该那样看苏明墨,起身时又特别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王妃!” 他一边说一边哭,不停地抬起衣袖擦眼泪,仿佛忍了很久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苏明墨觉得他着实可怜,听见他说太子帐下还有好几个同僚,都和他有一样的际遇,忍不住又多拿了一点金疮药给他,让他带回去和其他同僚分着用。 萧潜最看不得旁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待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吐出一句:“滚吧!” 就让思青把那朗宇送出了营帐。 苏明墨回过头,等朗宇离开,才对萧潜道:“王爷既要招抚那侍卫,又何需冷言冷语。” “我就看不得旁人瞧不起你,”萧潜提着衣襟坐下来道,“若非他有用……啧,想起就来气!” 苏明墨忍不住笑道:“我都不气,王爷气什么。” 萧潜心说,那能一样吗? 苏明墨也是身不由己,若以后有机会,萧潜必会给他一个发挥所长的天地。 让那朗宇进营帐里说话,便是因为萧潜知道他曾被太子折辱过,往后会变得格外讨厌断袖之事,萧潜不想让任何人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苏明墨。 哪怕萧潜知道,这朗宇以后大有用场。 “好了,王爷,”苏明墨轻笑道,“吃饭吧。” 思贤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萧潜想了想,罢了,天大的事,也不如先思考怎么敲开眼前这枚小木鱼重要。 第13章 第二天一早,车队又要重新启程。 昨日营帐里就搭了一张床,思贤和嘉易则一起挤在另外搭起的小帐篷里。 非常时期,自然不能刻意分开睡,苏明墨的腿脚已经好很多了,至少不会半夜再辗转反侧,萧潜放心了不少。 晌午。 车队抵达了围猎场。 北蛮使者也随后赶到,宣成帝在围猎场的行宫接见了他们。 宣成帝与北蛮使者有要事相商,其余人便只好等待各做各的。 萧潜带着苏明墨在围猎场外围逛了一圈。 现如今正值春日,花开得正好。 二人正走着,听见不远处的花丛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怕什么,这里又没有人……” “太子……太子饶命!” “本宫疼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要你性命?” 萧潜怕靠近的响动会惊动那二人,慢慢压下脚步声,将苏明墨护在自己的身后。 过了一会儿,花丛中传来古怪的亲吻声,萧潜趁二人不察,才和苏明墨一起退了出去。 苏明墨皱眉:“行宫之下,又正好是北蛮使者来访,太子在这人来人往的围猎场外做这等事,实在是……” “有辱斯文?”萧潜笑了一下,“这实在是太像太子会干出来的事了。” 苏明墨抬头看他,总觉得萧潜眉目中的神情像是意外,又不像太过意外。 他是不是早预料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那位朗宇,萧潜是怎么看出他愿意被招抚的? 在外面走了一会儿,萧潜便带苏明墨回去了,不多时有宣成帝身边的人来通传,说要召见萧潜。 萧潜回身对苏明墨道:“你且等我回来。” 苏明墨点了点头,萧潜便去了宣成帝所在的议事厅。 议事厅里,太子、端王都在,还有站立一旁的北蛮使节。 太子一回头看到萧潜,便冷言冷语地道:“四弟来得可真晚,听人说,这一程从皇宫到围猎场,四弟都和你那王妃如胶似漆分不开呢。” 萧潜脸上的表情未变,只淡淡地道:“本王与王妃如胶似漆,有何不妥?” “你!” 实际上萧潜所处的寝宫离议事厅最远,来时才耽误了时辰,宣成帝出声道:“好了,别吵了!” 太子这才止住了话头。 北蛮使节此次来人不多,因为所求并非要事。一则是献上朝贡,二则是与宣成帝商议另外开辟一条商路之事,看宣成帝的样子似是事已谈妥。 对宣成帝来说,他还是看重此次围猎。 因为北蛮早有异心,近些年又与狼夏接触频繁,宣成帝便想要让北蛮使者在围猎场上看看大晋的厉害。 宣成帝登基头几年,朝内局势不稳,他重文轻武,提拔文官,打压武官,现如今朝内势力已大部分掌握于他手,他才发现如今北蛮和狼夏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所幸现在还不算太晚,大晋人才济济,就算是宣成帝重文轻武多年,依然有不少武将身手不凡。 就算这一次春猎之行,光是皇宫的禁军和皇子身边的侍卫,就可以和北蛮使节带来的人比试一二。 萧潜身边的侍卫不多,他有思青便足矣。又因为宣成帝先前特意过问,此次萧潜便作为皇子的代表被派去亲身上阵。 而端王则派了他王府的一名护卫,太子自不用说,谁都知道他在东宫养了不少侍卫。 几人在围猎场边换装,试坐骑,听见太子则在一旁训斥他的侍卫:“要你们何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是想让本宫丢人吗?!” 萧潜回过头去,见太子身边,几个小侍卫站了一排。 这几个侍卫,看起来都只有十四五岁,大点的或许十七八,各个看起来精瘦,脸上还有不同程度的伤。 那些侍卫都是从禁军统领手底下挑的,那些个小孩,七八岁便被送进宫里习武,家世虽比不得王公贵族,却也是名门出身。 要不然宫里的侍卫哪有那么好当的。 却不知那些少年辛辛苦苦被家人进宫里,竟要遭太子这样蹂、躏。 有几个人昨夜刚被太子鞭打过,实在上不了马,有几个人则害怕自己失败后又要受太子责罚,谁都没有出声。 只有一个眼睛溜圆,猴一样的少年咬咬牙站了出来:“朗宇请命。” “好!”太子抚掌笑道,“有勇气,段喜,给他备马!” 萧潜看他僵挺着脊背和段喜去牵马了。 换好装备后,众人来到了猎场上。 萧潜一身骑装,胯、下骑着一匹棕色的马。 太子给朗宇的则是一匹四蹄踏雪的汗血宝马。 那马是宣成帝曾经赏赐给太子的,是一匹战马。 往往这种马珍贵却性烈,很难驯服,缺乏经验之人去骑它,有一定的危险性。 萧潜回过头,看见苏明墨正坐在不远处的座席上看着他。 萧潜冲他笑了一下。 在不远处宣成帝一声令下,萧潜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围猎场很大,深入一圈需要不少时间,萧潜并不打算拔头筹,也不想出风头,有了几个战利品后便慢慢放下了速度,想等时间差不多再往回走。 他骑马贴着墙根怕引人注目,走到上午遇见太子的墙根外,萧潜竟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太子……太子手下留情……” 这太子,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留情什么,你不是一直得趣得很吗?还是怪本宫不够疼惜你?” 萧潜正冷笑听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利箭的破空之声。 萧潜忙勒马往后退了一步。 “哚”地一声,那箭羽牢牢地钉在了萧潜背后的墙上。 “四弟!”端王骑马立在不远处,笑着看着萧潜道,“你在那里做什么?别是累了想找地方偷懒吧?” 墙后太子和小侍卫的声音已消失无踪。 端王竟然也来了围猎场。 萧潜知道端王这一出声,太子肯定已经发现他了。 不知端王有什么计谋,竟想拉萧潜下水,好让他不能置之度外。 萧潜轻笑了一下,心想,正好,反正他也要找机会对付太子,不如先借萧元齐的手行事。 他一夹马腹,心照不宣地和萧元齐一起离开了那处墙根下。 傍晚,围猎告一段落,众人清点完战利品,便去行宫,由宣成帝犒赏诸位。 端王萧元齐中途主动请缨,上场后战利品竟比萧潜这一开始就进了围猎场的要多得多,宣成帝龙颜大悦,赏了萧元齐不少东西。 众人正说着,忽然议事厅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宣成帝皱眉道:“李有德,怎么回事,出去看看。” 李有德领命走到外面,不一会儿神情凝重地回来,在宣成帝的耳畔说了几句。 宣成帝脸色大变。 他似是不想对外宣扬,勉强用完这一顿晚膳后,宣成帝提前离开,顺便单独叫上太子和他一起走。 这下太子干的那些缺德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在议事厅外引起骚乱的就是太子手下的那名侍卫朗宇。 他今日在围猎场表现不错,听说太子那匹汗血宝马几次想把他从马背上甩下来,朗宇都稳住了。 最后还驾着那匹马打到了不少猎物,战绩直逼萧潜,宣成帝对他印象颇深,顺便也赏赐了他。 因为行宫晚宴,侍卫不能近距离见到宣成帝,只能在议事厅外用膳,他趁此机会想求见宣成帝,这么一闹,事情想不传出去也难。 据说太子手底下几名侍卫,均不同程度受了伤,太子不但要求那些侍卫陪他做那种事,还会体罚他们。 朗宇实在看不得他的那些同僚们伤痕累累,这才下定决心告了御状。 宣成帝在行宫书房里狠狠训斥了太子,让其尽快将他东宫的侍卫遣散,太子不肯,二人大吵了一番。 后来宣成帝实在累了,将太子赶出书房,令其回去闭门思过。 结果太子不但不反思,回去后还责打了朗宇一顿,打得累了,他回房去睡,第二天醒来,发现床边竟然躺了个陌生男子。 太子吓了一大跳,从床上滚下来。 正在这时,宣成帝带着李有德推门进来,二人望了个对眼。 躺在太子旁边的正是北蛮使者带来的随从,那随从细皮嫩肉,看起来也挺秀气,听说很得北蛮王的宠。 当然那宠不是娈宠的宠,只是因为此人甚得北蛮王的心,否则北蛮王也不会专派他跟随使者前来出使大晋了。 那丢脸可丢大了,原本昨日朗宇这么一闹,北蛮使者就已经知道了太子的丑事,今早闻讯赶来太子寝宫,看见自己带来的人正躺在太子床上,眼神都变了。 原本宣成帝打算今日再会晤一番,送走北蛮使者,再休憩一日便回京城去。 这下一来,事情便耽搁了。 宣成帝还得想着怎么和北蛮使者好好解释这件事。 萧潜寝宫里,苏明墨刚刚睡醒,正迎着晨光睁开眼睛,看见萧潜正坐在他的床头,见他睁眼,俯身在他的额心轻轻落下一吻。 “王爷……”苏明墨怔怔地揉了揉自己被萧潜吻过的地方。 “早。”萧潜道。 “早。”苏明墨弯起了杏眼。 萧潜回过头,轻轻一勾嘴角。 子遇竟然不排斥他的早安吻,有门。 第14章 昨日睡在太子旁边的人,据说是北蛮王的幕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在太子的床上,恰好昨夜喝多断片了。 这事情很难解释得清楚,北蛮王幕僚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太子说的话又没有人信。 段喜昨夜在外间睡得沉,据说连太子房里发生了什么都没察觉到,而太子带来的那几个侍卫,昨晚均未守在太子屋外。 估计他们也不想着帮太子,关于昨夜的事情均是一问三不知。 宣成帝气得将一干人等全都叫到行宫书房问话。 问完话后,宣成帝命令太子:“即刻把你宫里的那些侍卫全部遣散,至于你东宫护卫,朕会另外让人给你安排,届时朕定会叫人盯着你,若再有此等出格的事情发生,休怪朕对你不客气!” 太子已然没了脾气,宣成帝说的那些话只好全部受着。 宣成帝对太子说完,转头又对北蛮使者道:“不想使者来访期间竟出了这等事,朕心感愧疚,那位区先生现下可好?” 北蛮使者闻言拱了拱手,笑着道:“多谢陛下关心,区先生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休息一下就好。” “那就好,”宣成帝舒了一口气,“朕已另外叫人备下了不少江南的朝贡和绫罗绸缎,还有一些赏赐,使者可与区先生一并带回去。” 宣成帝陪了不少礼,才把北蛮使者打发了。 北蛮使者难缠,趁机想让宣成帝多开一条商路。 现如今北疆和西北的隐患未决,宣成帝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收服北蛮,否则也不会让其使者来访,这一番来来回回又耗费了宣成帝不少心神。 送走北蛮使者后,宣成帝又一次大发雷霆,将太子痛斥了一顿。 从行宫书房出来,还能听见宣成帝训斥太子的声音。 萧元齐心情颇好,对一旁的萧潜道:“四弟,你看咱们大哥,真是不中用,还要多亏了你,二哥才能计谋得逞。” 萧潜微微笑道:“二哥足智多谋,四弟不敢揽功,往后二哥若是发达了,还望对四弟手下留情才是。” “那是自然,”萧元齐肃容道,“咱们是亲兄弟,二哥自不会像太子那样,也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萧潜冷笑了一声,背过身去,与他分别,往自己的寝宫方向走。 北蛮使者离去,宣成帝也没了留在围猎场的心思,他本还想待北蛮使者离去后亲身上阵,在围猎场驰骋一番,现如今有点意兴阑珊。 再加上随行太医为他诊了次脉,说宣成帝近日操劳过度,应当多加休养,宣成帝便决定晌午过后启程回京。 回程路上,苏明墨得知了此事的前因后果,问萧潜:“是端王将北蛮王幕僚送到了太子的房里?” 萧潜似笑非笑看他:“子遇想到了什么?” 苏明墨拧眉道:“总觉得有点奇怪。” “子遇确实聪慧过人,”萧潜笑夸他,“此计策实则是北蛮王幕僚所想。” 苏明墨睁大了眼睛。 “他们与端王早有勾连,你当这朝堂上,太子最大的敌人是谁?” “不是端王吗?” “非也,”萧潜笑道,“是陛下。太子终有一死,陛下若是不趁早废了他这太子之位,怕是早晚要被人扒皮抽筋,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苏明墨:“……” 萧潜侧头看他:“子遇怕么?” “怕什么?”苏明墨怪道。 “怕被卷入夺嫡的纷乱之中。” 苏明墨抿嘴,摇了摇头,笑着道:“太子实是蠢,被人算计也没什么好说的,既在这太子之位上,德不配位,被人拉下马也是早晚的事。” 萧潜心想,是了,他向来只当子遇是性子软,却忘了他才智过人,这些萧潜能想到的事,子遇早晚也能想到,根本不需要萧潜去点醒。 “子遇,你不问我为何不帮端王?倘若有一天,我也在这夺嫡之争中失败了怎么办?” 苏明墨认真想了想,郑重道:“那便与君共沉沦。” 萧潜怔然。 复而苦涩一笑。 这与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回答有何区别。 他上一世竟如此迟钝,没有发现子遇这样执着的心思。 萧潜伸手搂住他,道:“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碰到那一天的。” 苏明墨被他抱着,整个人僵了一僵,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慰宽抚他。 回到宁王府后,苏明墨被太后召进了宫。 因为太后的寿辰刚过,王公女眷们近两日都频频进宫给太后请安。 听说是太后突发奇想,想让宣成帝出资修建普济寺。 近来京城有不少流民,都是从北疆过来的,他们多数在城内无从落脚,被巡城守卫赶到城外。 城外流民多了,聚集在一起,容易造成隐患,比如暴动、疫病一类。 太后提议在城外修建普济寺,一来可以收留部分流民,二来可以给他们施粥救济,三来,也好让他们有个信仰,让佛祖多劝劝他们,尽快找到安身立命的方法,毕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宣成帝对此颇为赞同,当下便拨了不少款项用于修建普济寺。 太后年纪大了,每日能做的也就是吃斋念佛,她想多抄几本经书,为普济寺祈福。 王公女眷们听说了这个消息,也纷纷抄了几本经书,进皇宫给太后送去。 前两日思贤在皇宫打探到这个消息,回来就告诉了萧潜,萧潜本觉得没必要,苏明墨得知后却立刻也抄了几本经书,说是要找机会送去给太后。 苏明墨不是女眷,平日里那些妯娌的聚会他便不好参加,因此消息也落后了些。偶然几次皇后曾跟萧潜提起,说是也该让苏明墨找时间跟那些王公女眷们聚聚。 萧潜觉得太扯,全给他挡了。 萧潜自己琢磨着,子遇虽诗书读得多,兵法却知之甚少,不若给他请个师父,在王府里教教他兵法和武学,他既然想学兵法,那便让他学,顺便也好让他往后能有个防身的本事。 免得不管太后还是皇后,总惦记着他,还要让他跟着那些女眷学什么礼教规矩。 然而没想到的是,今日苏明墨进宫见了太后,还是被太后为难了。 萧潜今日被宣成帝留在明心殿谈话,时间稍稍久了些。 本以为苏明墨找太后送个经书,应该时间也不长,便想着在皇宫侧门等他,结果等了半天不见他来。 萧潜随便找了宫人打听,那宫人去问话后回来告诉萧潜,说是太后独自把苏明墨一人留下了,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 想起上回礼教嬷嬷的事萧潜便一肚子火。 上一世太后似乎也没见对萧潜多好,那时候苏明墨身有腿疾,太后还冷言冷语地说,看苏明墨跛着脚,不太好照顾萧潜,让萧潜另纳个妾,免得让外人看着笑话。 萧潜那个时候性子冷,也是忍不得的,当场顶撞了太后,说反正此生都要绝后,岂不已经是最大的笑话了,之后和太后不欢而散。 没想到这一世太后还是看不惯苏明墨要频繁找他麻烦。 萧潜走到寿安宫外,没等下人通传,便听见寿安宫里传来了太后的声音:“皇帝现如今正是对宁王愧疚的时候,往王府里纳个妾,说不定皇帝他日改变主意,宁王往后就有后了,你也是男子,定然不想让宁王真的绝后吧?” 萧潜但觉可笑至极,推开想要拦他的宫人,径直迈步进了寿安宫。 “太后这说的是什么话?”萧潜道,“父皇的意思岂是我等能违逆的,太后是想让宁王妃背下这不忠的罪名,还是想让孙儿抗旨,当真生下一儿半女,让父皇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15章 太后忙令宫女道:“快把门关上!” 宫人自去把寿安宫的门关上。 大家关起门说话,太后才道:“宁王,哀家自是为了你好。” 萧潜冷冷一笑,道:“不知太后是为了母家,还是真为了孙儿好?” “放肆!”太后一拍桌案。 苏明墨未料到萧潜竟然那么敢说,讶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太后气得直喝茶顺气,萧潜寸步不让,两方正僵持不下,外面忽然来人通传:“皇后到!” 二人回过头去,皇后穿着绸衫,头上戴着凤凰发簪,进屋后向太后行了一礼:“参见太后。” 太后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坐。” 皇后在太后的身边坐下。 皇后与太后都是同一家族出身,母家程氏甚至因出了好几任皇后,势力庞大,被文人戏称“共天下”。 就是这么一句“共天下”,引起了宣成帝的警觉和猜忌。 严格一点说,皇后与太后的关系,虽表过了三代,但皇后仍可称太后一句“姑母”。 皇后今□□着朴素,或许是近来都在调养,看起来颇显年轻,她笑着对太后道:“姑母何须动怒,孩子年轻不懂事,您又何必计较,等他们长大了,自然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太后“呵”了一声,又开始喝茶。 皇后用眼色示意萧潜快带着苏明墨离开。 萧潜站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苏明墨,与他一起离开了寿安宫。 萧潜和苏明墨走后,皇后才对太后道:“姑母,您在这寿安宫里大发雷霆,也不怕隔墙有耳,将那些话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哀家怕什么,哀家这一把老骨头了,除了吃斋念佛,什么也管不动。皇帝宠妾灭妻,这在民间百姓里都是要被人唾弃的事,你看看当今太子,办的事情有哪一点像个一国储君,这些话哀家在皇帝面前却已然说不得了。” 太后说得激动,被自己呛着,咳嗽一声,道:“皇帝还在赏你每日一碗避子汤,都这把年纪了,他已然是不想让你再有后。” “现如今宁王又做错了什么,他那西域来的娘,被萧壁一颗毒药赐死,回头又追封她为沁妃。” “你看这事情,宁王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他都不知道自己娘是怎么死的。什么好人都让他萧壁当去了,你从宁王进宫起就护他到大,他可曾感激过你?哀家只不过提醒他再纳一个妾室,再敲打敲打那苏家小子,不要挡了宁王的路,哀家哪一点做错了?” 皇后忙安慰太后道:“毕竟他非我亲生,隔了一层血缘关系是不一样的,我近日观他表现,不像是认了命的样子。前些时日听说端王想卖宁王一个好,宁王却没给他什么眼神,这是好事啊,姑母,您放心,臣妾会再去劝劝他。” “皇帝这样对我,我也死了心了,我现在只不想让唐家越过我们程家去,哪怕萧潜不是我亲生的,他一个西域皇子,他日若能堪大用,气□□帝也好,谁让他这样对我们程家。” 太后听见皇后这么说,叹了一口气,紧拧的眉头也松开了:“你能这样想,自是最好的。哀家现在不宜与皇帝闹得太僵,前几日刚借着寿辰和普济寺的由头与他缓和了些,他若是能看在我们母子情分的份上,对我们程家好一点,那也便罢了,怕就怕在,他根本没念着那点情分。” “姑母还不明白吗?已经不能将希望放在皇帝的身上了,臣妾会找机会再劝劝潜儿的。” 太后点了点头,道:“那便要看你的了。” 萧潜和苏明墨从寿安宫里出来,苏明墨看着萧潜的表情,觉得他似乎心里压抑着什么的样子,轻声问他:“王爷,可是方才圣上与您说了什么?” 萧潜回头看他:“你怎会这么想?” 苏明墨嚅嗫着道:“您从进寿安宫开始,心情就不太好。” 萧潜轻笑道:“本王心情为什么不好,子遇看不出来吗?” 苏明墨低声道:“看得出来。” 萧潜有心逗他,道:“那你还明知故问?” 苏明墨静默了一瞬,道:“子遇觉得太后说得有理。” 萧潜怔了一下。 “王爷既心怀大志,那便要以大局为重,既然陛下同意王爷纳妾,不如就趁此机会先纳一个。太后先前推荐了子遇一个人选,是程国公家的三小姐,也是太后母家的人。照太后说的,王爷若纳了她做妾,往后您要是有机会,废了子遇,还子遇自由身,就可以提她做宁王妃……” 萧潜步子顿住了。 苏明墨正低头说着,不留神撞到了萧潜的脊背上,懵了一下,抬头看他。 萧潜道:“你竟是这样想的?”他的神情间透着一股不可思议。 苏明墨愣愣的,不知道萧潜是什么意思。 “你让我还你自由身,是为了我往后可以另纳一个王妃?” “是……是……”苏明墨磕磕碰碰地道,“王爷若往后成就大业,自然是要有一个王妃从旁辅佐,换句话说,王爷总要有一个自己的血脉,子遇是男子不是女子,终究是……” “那你就忍心看着我另外再娶一个女子?” 苏明墨杏眼微红。 他以为自己对宁王的感情应当没有那么深,因为他们毕竟才认识不久。 小时的事情是另外一回事,现在宁王对苏明墨的意义,更像是一种符号。 代表着那个七岁的苏明墨重获新生的符号。 可是真的将自己的心剖开,苏明墨才发现,其实宁王对于他的意义并不是只有一个符号那么简单。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自去岁在宁王府外见过宁王,苏明墨便常常会偶然再碰见他,比如说唐相在国子监开宣讲课,苏明墨有空会去听。 京城的王公子弟们都聚集在国子监,苏明墨有几次见到过宁王出现。 他大概也不是来听讲的,应当是皇后想让他来,他便来露个脸。 苏明墨见他长身玉立,在那么多王公子弟当中气质出众,视线便不由自主都落在他的身上了。 却原来苏明墨已经默默注视了他不少时间。 若真要让宁王另娶一个女子,仔细想想,苏明墨心里应当是不乐意的。 可是,江山大业,那不是宁王心里最想要的吗? 萧潜步步紧逼,苏明墨步步后退。 两人已快行至宫门外,西侧宫门里的长廊宫墙高耸,周围有来来去去的宫女和侍卫,他们路过都好奇地回头顾看,奇怪那不是宁王和宁王妃吗? 他们在干什么? 萧潜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将苏明墨堵至墙边后,就低头看他。 “子遇,我只说一遍,”萧潜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萧潜此生只有一个宁王妃,那就是苏明墨。” 他说着说着,声音大了起来,仿佛是想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谁想让本王另娶,或者是纳妾,那都不可能。若是有人有此想法或提议,并且还要将那些话拿到本王的面前说,本王便要奉劝那些人一句,管好你们自己!” 他回过头,扬声道:“本王与宁王妃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轮不到那些妖魔鬼怪来横插一脚,明白了吗?” 他回过头,又低头看苏明墨。 苏明墨被他臊得涨红了脸,探头从萧潜的肩上看过去,那些宫人们全都捂着嘴在偷偷地笑,仿佛在笑话宁王竟在皇宫门口说这些。 “知、知道了……”苏明墨轻轻推着萧潜,道,“王爷,咱们回府去说吧。” “现在知道回府去说了?方才为什么要惹我生气?” “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那可不成,已经生气,哄不好了。”萧潜站在原地,眼含笑意看着他。 苏明墨那个角度看他,眉眼是弯着的,但从其他宫人角度,萧潜下颚紧绷,仿佛真的在生气。 从前萧潜在宫里确实不苟言笑,宫人们都觉得他冷脸难亲近,现在见宁王妃惹他生气了,好像还是因为夫妻间的事,大家都觉得新奇,悄悄地议论。 有人还小声劝道:“宁王妃,认个错吧,夫妻之间哪有什么事过不去的,服个软就完了。” 萧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有宫人见萧潜并没有觉得反感,胆子也大了起来,附和道:“是啊,认个错吧。” “我娘以前在家也常惹我爹生气,后来她软硬兼施,不也把我爹拿捏得死死的。” 那宫人一激动声音大了,才发现自己僭越了,忙捂住了嘴。 “拿捏得死死的……”萧潜玩味地道,“快,宁王妃,认错吧。” “对、对不起……”苏明墨红着脸。 “说什么,我听不见。” “对不起!”苏明墨声音清亮。 萧潜笑了,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原谅你了,走罢,回家。” 宫人们看着二人和谐地并肩出了皇宫侧门,忍不住偷偷捂嘴笑了起来。 第16章 回到宁王府,苏明墨坐在书桌边,手里捏着一本书,却半晌不见动静。 嘉易悄悄过来,压低声音对他道:“少爷,您书拿反了。” 苏明墨低头一看,手里那本《孙子兵法》还好端端握在手上,根本就没有拿反。 他皱眉斥责了一句:“谁准你拿少爷我开涮?” “少爷您就对我凶吧!”嘉易委委屈屈地道,“宁王欺负您,您就一句话不说,嘉易就跟您开了个玩笑,还要被您责骂。”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苏明墨舒展开眉头,想起今日在宫里宁王让他道歉的事,又红了脸,“宁王也没有欺负我。” “他还未欺负您?!”嘉易愤慨道,“上回他故意说您的画画得不好,要您重画,还故意借着教您画画的由头摸您的手!” 苏明墨脸更红了:“别、别胡说!” “我没胡说!”嘉易道,“少爷,您不会是真想坐那宁王妃之实吧?那可凶险得很,且不说那朝堂局势不稳,宁王又不愿意与端王走得近。那他当如何?” “太子若是成了,圣上本就是想借唐相的手打压皇后母家的,往后若唐贵妃上位,宁王从小被皇后教养,自然落不着好。太子若不成,那端王自然希望大些,可宁王是真看不到端王的示好,还是装不懂?前几天春猎回来,端王往咱们府上送了两把差专人打造的弓箭和几匹好马,全都被宁王原封不动退回去了。” “我可听说,那两把弓箭都是出自西域工匠之手,端王是真上心了,宁王却不要。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算……就算退一万步说,宁王真的想靠自己,他最后成了……” 嘉易闷闷地道:“这古往今来,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妻四妾,您还是男妻呢,少爷您太傻了,千万不要对宁王动心啊!” “是啊……他为何要这么做?”苏明墨自言自语。 为何不答应太后的建议,往宁王府再纳一个妾呢? “少爷?少爷您听到我说的了没?”嘉易见他心神根本就没在正事上,忍不住唤了他几声。 “端王就算此时向宁王示好,往后他真有那么一天扳倒太子,你以为他就会放过宁王?”苏明墨放下书,盯着那封皮上的“孙子兵法”几个字,道,“狡兔死,走狗烹,这世上搬弄权术之人,无外乎如此,你岂知他送来的是蜜糖,还是裹着蜜糖的□□?” “可是少爷,那至少咱们要明哲保身啊!”嘉易还想劝他,“咱可以作壁上观。” “我心意已决,”苏明墨毅然道,“不论宁王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与他他绑在一条船上。不要再与我分析这些了,嘉易,我知道你聪明,那你应该能看出我心中所想。” “我看不出来!”嘉易气道,“我看少爷你就是被宁王迷昏头了!” 他说完转身气呼呼地从苏明墨的房里跑了出去。 “嘉易!”苏明墨叫不住他,只得作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何要这么做?” 当天晚上,皇后又另外召见了萧潜。 萧潜应召进宫,坐在皇后身边的椅子上,笑笑道:“母后缘何要这样问?” “你就别与本宫打太极了,”皇后用未戴着指套的手指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先前本宫奉劝你上点心,多在你父皇面前表现表现,你为何从不听本宫的?” “潜儿一直在听。” 皇后并不将他随口应和的话放在心上,又道:“你当知道,本宫说是调养身体,实则几剂汤药下去,身体都已经废了。” 她望向手边的案几,上面放着半碗白日里还没喝完的汤药。 “一开始,本宫真当圣上是为了本宫好,竟专门找太医帮本宫调理身体,直到本宫发现这汤药有异,已经迟了。” “本宫一直在想,本宫的绫儿,会不会就是因为皇帝的一个念头没的。” 绫儿就是早夭的三皇子。 “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绫儿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了,本宫发现陛圣上赐给本宫的汤药有异后,曾偷偷差人去寻了民间的几个名医,想找人治好本宫的身子。” “可是圣上的汤药一剂又一剂送过来,本宫又忽然觉得,何必要再为他生一个孩子到这人世间受苦……”皇后说着,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潜儿,你父皇既不想让你坐上那位置,你何不就让他看着,别让他遂了心意,本宫自会帮你的。” “多谢母后,”萧潜站起来道,“不过不必了。” “为什么?”皇后抬起头看他,“你是当真没那心思?!” “有,”萧潜道,“不过我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自己。” 说完他躬身向皇后行了一礼,从永安宫里退了出来。 从皇宫里出来,夜已经深了,萧潜行至宁王府后院,本想直接回自己房里,不打扰苏明墨,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不住步子轻转,往苏明墨的卧房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嘉易正在外间睡得香。 萧潜绕过他,悄悄走到苏明墨的床前蹲下。 苏明墨正睡得无知无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照亮了他下巴尖瘦的脸。 萧潜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庞。 苏明墨的腿寒应当是全好了,萧潜问过思贤,思贤说近来已不曾见过苏明墨泡药桶,后来帮他去药店补开的几味祛寒的药也已经被苏明墨收了起来。 现在他连睡觉都安稳了许多,再也不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萧潜的手覆在苏明墨的脸上,手指轻轻摩挲,感觉指尖下的触感柔软又细滑。 仿佛是在梦中察觉到萧潜的触碰,苏明墨竟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萧潜内心一片温软,微微一笑,想了一想,低头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了一枚玉佩。 那便是上一世被苏明墨偷藏的那枚玉佩。 真的不值什么钱。 萧潜的娘亲生前留给萧潜的东西有很多,这玉佩算做一样。 中原人总是爱在腰上或者脖子上挂个玉佩,他娘亲就给他买了一枚。 当时她娘亲蓝鸢是这么说的:“这是中原人的东西,叫什么……同心结吧!” “原本是有一对的,”她抚了抚玉佩上垂下来的流苏,遗憾地对萧潜道,“可惜才刚买来,其中一枚就丢了。” 她将那玉佩挂至萧潜的腰上,又接着道:“所幸咱们西域人不讲究这些成双成对的,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你遇到心上人,就将这送给她,然后再补上她半个,就齐活了。” “娘,”当时萧潜还小,眨巴着黑眼睛问她道,“就送这玉佩就够了吗?” “你傻呀,娶媳妇当然要三媒六聘,咱们西域的宝贝那么多,就送这玉佩怎么够?” 蓝鸢耐心地道:“中原人讲究个意象么,你就同她说这是你娘送你的,祖传的,她定感动得要哭。” “娘不是说不值几个钱吗?” “这跟值不值钱有什么关系,小傻子!”蓝鸢轻轻弹了一下萧潜的小脑壳。 后来,蓝鸢去世后,萧潜觉得这玉佩此生该是送不出去了,意外丢了也便没再找。 “这是我娘送我的,”萧潜把玉佩轻手轻脚地放到了苏明墨的枕头边,照着她娘说的,补充道,“祖传的。” 反正他睡着了也听不见。 萧潜记得,上一世苏明墨曾言辞闪烁地问他:“王爷,这玉佩上刻的是什么?” 萧潜告诉他是同心结,苏明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提起。 现如今,萧潜想趁早把这玉佩交给苏明墨,免得届时真丢了,那便再找不着了。 “以后你想要什么,问我拿就是了,不用拐弯抹角的,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说完他俯身,克制着在苏明墨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转身离开了他的卧房。 萧潜离开后,苏明墨倏然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枕头旁边放着的那枚玉佩,借着月光拿起仔细瞧了瞧。 想起萧潜刚才说是他娘亲送给他的,苏明墨的双颊渐渐爬上了红晕。 那不是王爷之前一直挂在腰上的吗? 他心想,那要好好藏着。 说完他珍惜地下床,将那枚玉佩放进床头的百宝箱里。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不放心,又爬起来,将那玉佩取出,揣在自己的胸口前,这才躺回到床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温润的玉佩还残留着一点萧潜身上的温度,从苏明墨的心口传来,让他觉得暖乎乎的。 可千万不能让王爷知道自己一拿到玉佩就高兴地揣着睡觉的事情,苏明墨心想,明天一早一定要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把玉佩放回到百宝箱里。 就这样。 要矜持,要矜持。 苏明墨在心里默默提醒着自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17章 几日后。 苏泊远下朝后匆匆来到宁王府,说是要求见萧潜。 萧潜也刚从宫里回来,听完思贤的通传,他慢吞吞地净脸洗了手,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才让思贤将他迎了进来。 一进门,苏泊远便躬身行礼:“王爷。” 萧潜暗笑,这见风使舵的老狐狸,无事不登三宝殿,谁还能不知道他的用意。 萧潜在厅堂的位置上坐下,让思贤给他沏了一壶茶,道:“岳丈大人此行所为何事?” 苏泊远面露焦急地道:“王爷,下官……” 萧潜没等他把话说完,又打断道:“岳丈大人,前两日本王正巧在京城集市上碰到个月季商人,说是来自西域,有一批月季新品种,近几日就开花了。本王瞧着甚是喜欢,就买了回来。本王寻思着,岳丈大人您也会喜欢的。” 说完他抬起头,对思贤道:“思贤,去让人把那几盆月季花搬来给岳丈大人瞧瞧。” 思贤领命去了。 苏泊远被萧潜这么一打岔,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等思贤差人把花园里的花一盆盆搬进来。 没想到王府里的花有那么多,苏泊远见他们搬了一盆又一盆,差不多快要把前厅塞满了。 等思贤磨蹭完,萧潜才站起来,拉着苏泊远挨个介绍道:“岳丈快来欣赏一下,这个叫‘四月红’,那个叫‘莺点翠’……说来月季还是我西域的好啊,想不到在京城还能见到如此多品种的西域月季,岳丈大人,您喜欢哪种,告诉本王,本王届时一并差人送到您府上。” “王爷,”苏泊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欲言又止,“其实下官……” “哦?”萧潜笑着道,“还是岳丈大人您喜欢喝茶?那几日春猎,父皇倒是赏了我不少好茶,本王这就让思贤去拿来……” “王爷!不必了不必了!”苏泊远忙道,“下官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萧潜在心里嗤了一声。 先前说要投奔太子,一言不合还甩了子遇一巴掌,现如今真遇上事儿了,想不着太子了,还是要来求他这个子婿。 萧潜是不想遂了他的意,但一想到苏明墨终究还是要叫他一声“父亲”,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坐了下来,对苏泊远道:“那岳丈便说罢。” 苏泊远这才喏喏地把自己的所求说了。 如萧潜所料不假,苏泊远确实还是为了件要紧事。 先前怀尚书怀博恩检举苏泊远贪污受贿,查出来其实是其同僚所为。 这其实从头至尾都是一场阴谋,怀博恩检举苏泊远是为私仇,后御史台插手,又有了太子党羽横插一脚,最终让苏泊远的同僚替换苏泊远进了牢狱。 萧潜一开始总觉奇怪,怀博恩也是太子一党,他既要坑害苏泊远,为何不让那帮人送佛送到西,将苏泊远一并查办了,还要费那大力气把苏泊远从牢里捞出来。 这时萧潜才明白,除了有御史台挡在前头之外,太子党羽也有把柄不留神落到了苏泊远手里。 御史台是替宣成帝办事的,他们没被太子党羽收买,自然要好好查清楚这件事情。后来太子发觉不对,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被御史台挖出自己的老底,便立刻推出一个替罪羊,又将苏泊远放出来,甚至最近还想许其以利好,将苏泊远收买。 苏泊远此刻警觉,定是忽然明白太子并非是真心想要他这个助力,而是打算拿到他手上的把柄后卸磨杀驴,这才不得已找上了萧潜。 萧潜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对苏泊远道:“岳丈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 “这、这……”苏泊远支支吾吾。 萧潜真看不惯他那样儿,方才还着急慌忙地直奔主题,真与他开门见山了,他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萧潜冷笑了一声:“岳丈既信不过本王,又何须来找本王相助,那便到此为止吧,恕不奉陪了!思贤,送客!” 萧潜站了起来。 “不,不,王爷!”苏泊远忙阻止他,“不是下官不想呈,是这物件太重要,下官也未想到家师在辞官后赠予下官的几样墨宝里竟还藏着一封书信。” “书信?”萧潜停下脚步,回过头道。 “是……是一封检举信,前吏部侍郎严周宁检举怀博恩贪污赈灾银两,与地方官员勾结,诬陷忠良的信……” 竟还有此事? 萧潜思酌。 严周宁是一名忠臣。 他曾因被太子党羽陷害,锒铛入狱,最后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斩首。 上一世严周宁的案子是端王着手翻出来的。 魏良辞官告老还乡,仿佛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严周宁。 萧潜对那封信的兴趣不大,他想了想,问苏泊远道:“岳丈下了朝来本王府上,路上可有引起他人注意?” 苏泊远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他今早出门上朝前便一直想着这件事情。 昨日秋云蓉跟他偶然提起自己整理置物间时发现魏良的墨宝里竟藏有一封书信,他让秋云蓉取来,看完后又让她放了回去。 只这一眼他便知道,这信了不得,关系到他苏家上下的命运。 苏泊远为此惊慌失措,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日从苏府到皇宫,从皇宫到宁王府,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情。 他想魏良当初为何会辞官,又想他之前被陷害入狱后又为何会被放出来。 越想越胆战心惊。 仿佛已经大难临头。 苏泊远这一生没什么特别大的大志向,只想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然后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 他这一生做过最大的错事,大概就是拜魏良为师,被迫卷入朝堂的党派之争中。 不得不说苏泊远虽不太聪明,运气却挺好的,知道关键时刻做什么选择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萧潜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岳丈大人且先回去吧,待本王想好对策,回头再与你商量。” 苏泊远犹犹豫豫地,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王府。 萧潜还特意让思贤挑了几盆花让苏泊远带走,离开前厅,一回身发现苏明墨就站在前厅外。 “王爷,我爹他……”苏明墨犹豫着道。 他应该是听到刚才的对话了。 萧潜笑道:“不提也罢,子遇,走,陪本王赏会儿花去。” 二人来到花园里。 那几盆月季是真开得好,不过并不都是问西域商人买的,萧潜先前这么说是为了戏谑苏泊远。 他见苏明墨满面愁容,根本没有心情赏花,低头看他道:“子遇缘何心事重重?” “王爷若不想帮苏家,便不要帮了。”苏明墨决定道。 “傻瓜,你不想当苏家人了吗?”萧潜笑了,逗他,“要不你跟着我改姓萧?” 苏明墨脸红道:“莫胡说,王爷是国姓,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子遇只是觉得,爹这样太不厚道,先前说要投奔太子,现遇上危难,又转头来找王爷,仿佛笃定了王爷就愿意帮似的,这样……这样太不尊重王爷了。” “你真不知道本王要帮的是谁?” 苏明墨讷讷地。 “本王只帮你。”萧潜说着,抬手轻搂住他。 苏明墨腰肢柔软,被他搂住后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轻轻靠在他身上。 “苏家不能出事,”萧潜在他耳边道,“沾上贪污受贿的罪名,动辄便是株连九族,说句实话,他苏泊远怎样与本王有何干系,只有子遇的事是在我心上的事。” 苏明墨低声道:“……那王爷想怎么帮?” “严周宁还有一个儿子,叫朗宇,春猎时你见过的。” 苏明墨怔了一下:“他……” “就是他,他原本姓严,现已改姓朗,本王早已料到此事,所以才会在春猎时救下他,眼下时机尚未成熟,既然要扳倒太子,便要出其不意下狠劲,否则定然后患无穷。” 萧潜的眸色暗沉下来。 苏明墨感觉到萧潜置于他腰间的手似乎在不住地颤抖,他回过身低下头去,发现他竟将一只手紧攥成了拳,掌心都快要被掐出血来。苏明墨忙将萧潜的手轻轻握起,揉了揉,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手指,低头吹了吹。 “烦恼飞飞,”他笑着对萧潜道,“这是我娘教我的,有什么心事,放掌心里吹一吹就好了,王爷别怕,子遇会陪着你的。” 萧潜看着苏明墨,过了一会儿,他重又搂住对方,低声道:“子遇,是我对不住你。” “王爷没有对不住我,”苏明墨笑着拍了拍他,“能遇到王爷,是子遇的荣幸。” 第18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苏泊远匆匆忙忙赶去宁王府的样子引起了什么人的警觉,苏府当日夜里竟遭遇了刺客。 不仅如此,苏府后院还走了水,当天晚上偌大苏府火光冲天。 萧潜坐在桌边翻着书,直至四更,听见思青来报:“王爷,刺客抓住了,只是他们反应很快,未等我问清楚他们到底是何人派来的,就已经相继服毒自尽了。” 萧潜问:“苏家其他人如何?可有受伤?” “事先已提醒过他们,所以只是受了点惊吓,无大碍。” 萧潜失笑,看来他这岳丈是真的命大。 萧潜又问思青:“那封检举信如何了?苏大人可有转交给你?” “这……”思青犹豫了一下,道,“苏大人不肯交出,说拿在手里才有命活着,王爷先前说他若不肯给那便随他,思青便没问他要。” “也好,”萧潜想了想道,“想必苏大人已有决断,那便看他如何做吧。” 第二日,萧潜下了朝,果然听闻苏泊远向圣上递了一封折子,状告吏部尚书怀博恩贪污受贿。 他这岳丈,还真是心急火燎,不过萧潜不指望他真能成事。 再者,这检举信捏在手里终究是个祸患,上呈给宣成帝才是保命良策,苏泊远的做法也没有错。 萧潜便不急着走,下朝后到明心殿外候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他听见明心殿里传出了宣成帝愤怒的声音:“混账!此等要事,为何不尽早上报?” “陛下恕罪!下官也是昨日才刚看到此信,本想着今日一早便上呈给陛下,谁成想,昨夜我苏府竟遭人暗中偷袭,苏家上下均差点葬身火海。若非荆内这几日身体不适,臣将她和几个丫鬟送至京郊母亲留下的小院里休养,再加上臣逃命及时,今日恐怕都没命再见到陛下了!” “现爱卿家中如何?” “只物件有损伤,家眷无事。” 苏泊远言辞恳切,又带着丝丝哀戚,宣成帝怒火也消了,对他道:“算了,爱卿也是不易,起来吧。” 二人正说了一会儿,萧潜见到李有德正好路过明心殿外,像是准备进去奉茶的样子,萧潜叫住他:“李总管,本王想求见父皇。” 李有德顿了顿,道:“王爷稍等,奴才这便进去通传。” 过了一会儿,李有德从里面出来道:“王爷请,陛下召您进去。” 萧潜又谢过了他,这才往里走。 萧潜一进去,听见宣成帝对萧潜道:“潜儿来得正好,昨夜你岳丈家中遭了刺客。” 宣成帝又问苏泊远:“那刺客可曾抓到?” 苏泊远瞥了萧潜一眼:“回陛下……那几个刺客均已咬舌自尽了……” “混账!”宣成帝怒而拍了一下桌子,“还有人能只手遮天了去?!” 萧潜知道宣成帝并未全信苏泊远的话,魏良虽是忠良,却与宣成帝立场不合,再加上苏泊远是魏良的弟子,宣成帝有理由怀疑苏泊远是在联合魏良一起抹黑太子一党,因此萧潜跪下道:“父皇,儿臣这儿还有人证,证明严周宁这份手书中所写,句句属实。” 宣成帝看了他一眼:“潜儿,你怎知苏泊远今日呈上的是严周宁的手书?” 苏泊远一下子冷汗又下来了。 他知道宣成帝这是在怀疑二人勾连起来坑害太子,萧潜却大大方方地道:“苏大人昨日曾问过潜儿,是否应当将这封手书上呈陛下,毕竟此事事关重大。” “父皇,”萧潜抬头道,“先前得罪怀大公子一事,宁王妃和苏大人一家含冤入狱,宁王妃至今还因在大狱中受寒而落下了寒疾,苏大人有此一虑也情有可原。” 听见萧潜提起此事,宣成帝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宁王妃竟落下了寒疾?现下可好?” “已经好多了,”萧潜道,“儿臣细心调养,近两夜里都睡得安稳许多。” 见萧潜提起宁王妃神色自然,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娶的是男妻的事实,宣成帝满意点头道:“可也是难为你了,起来吧。” 萧潜方才站了起来,宣成帝又问:“你说你有人证,在哪?” 萧潜道:“就在宫中,可否宣他觐见?” 宣成帝同意道:“宣。” 不一会儿,李有德带着一个穿侍卫服的少年进了明心殿,宣成帝瞧他颇为眼熟,思索道:“……这是?” “那日春猎受父皇褒奖的那位,严周宁之子,朗宇。” 宣成帝惊讶道:“严周宁竟还有家人?他不是已经……” 他不是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萧潜道:“严大人在出事前早已料到自己会有此一难,便将朗宇过继给了别人。” 朗宇忙道:“回陛下,我确是严周宁之子。现如今我父是城北的朗员外,是他托关系送我进宫当差的,我爹临死前还让我将来定要记得出人头地,替他洗刷冤屈。” 他说的情真意切,宣成帝不由信了他几分,道:“叫那朗员外进宫问话。” 最后一通问询,结束时已过晌午。 重点是严周宁一事错综复杂,牵扯到了不少朝中大臣,朗宇本人的话远比苏泊远呈上的那封手写信要来得可信的多,再加上他道的都是实情,内容又具体,只要宣成帝详细一查便都对得上。 宣成帝决心要彻查此事。 晌午过后,萧潜和苏泊远被从明心殿里放了出来。 二人刚走出明心殿不远,太子便匆匆从东宫赶了过来。 他已得知了消息,身后跟着段喜,神情严肃,步履仓促,一眼看到萧潜,太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潜笑着向他行了一礼。 怀博恩一事定与太子和唐相脱不了干系,宣成帝对此事心知肚明,因此刚才宣成帝在明心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让李有德去东宫找太子,说要见他,萧潜估计这一次宣成帝定会与太子产生一定的罅隙,至少心里会留下一个疙瘩。 宣成帝扶唐家上位是为了削弱皇后的母家,现如今竟然养虎为患,让唐家之手越过了他去,这是宣成帝所不能忍的。 不过,宣成帝对太子的宠爱也是真的,想要扳倒他,还没那么容易。 萧潜回到宁王府,苏明墨已坐在前厅等着了,见萧潜回来,他站了起来,忙问道:“王爷,陛下怎么说?” “会彻查怀博恩一事,子遇放心,岳丈已将信件呈交给陛下,昨夜出了那等事情,陛下定然猜到是谁在搞鬼,现如今岳丈手上已经没有证据,他们再想对付他也无济于事,再者,万一岳丈真出了事,太子一党也逃不开干系。” “那就好,”苏明墨关心的倒不是苏泊远,反而轻声道,“王爷昨夜一夜未眠,不如先回房歇息一下吧。” 萧潜低头看他:“子遇怎知本王昨夜一夜未眠?” 苏明墨红起脸:“王爷房中一直亮着灯,子遇自然能看到。” 萧潜笑了一下,道:“好,那我先去睡一会儿。” 第19章 因知晓苏家出了事,远在北疆大营的苏明琛告了准,快马加鞭从北疆赶了回来。 镇远军在北疆屡建战功,现如今北疆战事已趋平稳,苏明琛回京复职,很有可能自此便要留在京城。 秋云蓉得知了这件事情,高兴得不得了,早早便在京郊城门外等着,生等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把苏明琛给盼回来了。 “琛儿!“秋云蓉一看到苏明琛,就抹着眼泪道,“你可回来了,你爹不中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出了大变故,娘都快急死了,日日担心小命不保,都怪那孽障,尽知道惹是生非。” 苏明琛下了马,一边走一边道:“墨儿的事情我听说了,他不是故意的,那日是二娘的祭辰,他定是去松云山祭拜去了,他从小知礼,怎会无缘无故去找那怀大公子的麻烦。” “可是……” “现府上如何了?” “你爹的墨宝全烧坏了,家什也都沁了水,黑漆漆的,全不能用了。” “人没事就好,姗儿如何?” “在别院住着。” “那便放心了,娘,我得先进宫复职,回头再去宁王府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明琛!明琛!” 秋云蓉还想说什么,苏明琛已骑上马,干净利索地进宫去了。 回宫复完职,苏明琛来到宁王府。 萧潜还在宫里,被宣成帝留着,正好苏明琛私下里有空和苏明墨说几句话。 苏明琛生得高大,往厅堂的椅子上一坐,几乎都要跟王府的侍女一般高。下人奉上了茶,苏明琛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明墨。 “你想离开宁王府吗?”苏明琛问他。 苏明墨怔了一下,道:“大哥何出此言?” “你是男子,我看这宁王也非笼中雀,他日若有万一,你也不能囿于宁王府中。大哥在镇远将军麾下,或许有些办法,你只要在宁王府中保住性命,有朝一日,大哥定带你离开宁王府……” “大哥这是要将本王的王妃拐去哪儿?” 苏明琛一抬头,发现萧潜已经从外面迈步进来了。 苏明琛站起,不卑不亢地向萧潜行了一礼:“见过宁王。” 萧潜笑道:“大哥不必客气,你也算是本王的兄长了,本王当敬你才是,昨日听闻大哥从北疆回来,这一到京城复了职,就忙不迭来本王府上了,本王当然要赶来招待,大哥此番要在京中待多久?” 苏明琛看着他道:“已申请调职,近日家中发生之事实是让人不放心,大约是要等到一切稳定下来才敢离京,宁王,不知可否让卑职与舍弟单独聊聊?” 萧潜便道:“当然。” 苏明墨与苏明琛二人又来到了后院花园,苏明琛回身问苏明墨道:“墨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苏明墨不明白。 “男儿当建功立业,我知道你原先是想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好帮上我和爹的忙,现如今你想谋官职定是不可了,好在军营当中并不拘这些。你是儿郎,参军打仗对你来说也没有那么困难,不如大哥这几日找人教你习武,过段时日,待到……待到此间事了,大哥把你从宁王府救出来。” “大哥……”苏明墨哭笑不得,“怎将宁王府形容得像龙潭虎穴?” “可不正是?”苏明琛严肃道,“现如今不仅端王有异心,宁王也看起来不简单,陛下近来听闻身体也不大好,你可知大哥这一路从北疆到京城,沿途看到了不少北蛮人?” “北蛮?”苏明墨顿了顿,“北蛮使者刚与陛下谈下互惠通商一事,与中原新开辟了一条商路,北蛮商人多也是情有可原吧?” “关键是那些人看起来并不像商人,”苏明琛道,“虽伪装成商人模样,但个个看起来人高马大,倒像是习武之人的样子,北疆往京城道上确有一条商路,但不能不引起警觉,或许我们朝中早已有人和北蛮勾连。” 苏明墨一瞬间就想到了端王。 “墨儿,”苏明琛又道,“现如今内忧外患,实是不平静,这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你需得学一技防身。” “大哥说得对。”萧潜又不知何时从院外走了进来。 苏明琛正背对着萧潜,在萧潜看不到的地方,苏明琛朝天翻了个白眼。 苏明墨忍不住想笑。 “本王已想过给子遇找师父一事,前两日正物色人选,不过本王近日实在太忙,便耽搁了,都说技艺在精不在多,大哥见多识广,或许能找到比本王这儿更好的人选,不如本王这边先放一放,由大哥引荐,本王这边定给这位师父一枚腰牌,让其能自由出入王府。” “如此便多谢了。”苏明琛轻微地“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只向萧潜拱了拱手,又回过头,示意苏明墨“我说的你都记着”,转身离开了后院。 苏明墨目送苏明琛远去,抿嘴轻笑道:“我大哥便是如此,风风火火的,请王爷莫要怪罪。” “自然,”萧潜也笑,“你们兄弟二人感情如此甚笃,倒叫本王意外,本王自不会怪他。” 经过几天的彻查,怀博恩贪污受贿一事有了进展,证据确凿,怀家被关进了御史台大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怀博恩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此一天,听说怀大公子被带进御史台大狱前,还破口大骂苏明墨,称苏家害得他们怀家不得安宁,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苏家。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萧潜正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他问思贤:“怀大公子还骂了宁王妃什么?” 思贤在马车外道:“还骂了兔儿爷,兔相公之类的……” “嘴这么脏,不如叫人封起来,”萧潜冷笑了一声,“不是还能送银子吗?听闻御史台大狱有一间牢房不错,怀家家底这么厚,怕是抄家也要些时日,这段时间,不如就让怀大公子享受一下御史台大狱的舒适环境,让他也尝尝潮冷的滋味吧。” 思贤应了一声道:“是,王爷,自会叫人去办。” 到了皇宫。 这两日天气已转暖,但这乍暖还寒之时最易着凉,听说皇后近日感染了风寒,萧潜便想着进宫探望,手边还带着给皇后的礼物。 “这是潜儿近日托人去买的甜枣,据说晒成果干会更清甜,母后可以尝尝。” 皇后身边的宫女柳月接过那一篮枣子。 “这枣子这么大?”皇后看了一眼,饶有兴趣地道。 “是北蛮培育的新品,过两日当会有朝贡,但儿臣的消息快,特托人快马加鞭先弄来给母后尝尝,这样母后便是宫里第一个尝到这枣子滋味的人了。” 皇后笑着道:“潜儿这是大了,知道会讨母后欢心了。” 柳月去把枣子洗了,装在小碗里给皇后送来几颗,皇后尝了尝,果真是甜。 她道:“确如你所说,近来京城的北蛮人多了起来,太后要建普济寺,我托了人去宫外看了看,回来同我说,光是京城大街上都看到好多北蛮人,你觉得这些北蛮人与何人有关?” “端王,”萧潜微微一笑,“那日春猎他便秘会了北蛮使者,那北蛮使者带来的幕僚是个人才,他向端王献了不少计策,可是端王的一大助力。” 皇后的脸色变了:“当真?” “不过母后不需惊慌,那些雕虫伎俩对付对付太子还行,儿臣却不怕。” “你有何想法?”皇后问他。 “等。”萧潜只道。 从皇宫出来,萧潜回到了宁王府。 苏明墨这大哥,办起事来还真是行动派,很快便为苏明墨真找了个师父。 那师父竟是个民间高手,先前萧潜让思青试探过他,本事还真是不小,也不知道苏明琛是从哪儿找的。 因是民间人士,家底清白,出入宁王府也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还真是方方面面都替苏明墨考虑到了。 萧潜到了后院,那师父已经走了,只苏明墨一个人还在练,他穿着一件束袖短打,长发也全部扎起,薄薄的衣衫衬得腰极细。 苏明墨大概今天是练了扎马步和出拳,那都是基本功,不出意外就这一套动作来来回回要练上几个月。 萧潜趁他不注意,从背后绕过去,一只脚卡在苏明墨的脚后跟上,试图偷袭。 苏明墨反应很快,回身就是一拳送过来。 萧潜飞快擒住他的手,顺势将他整个人搂住,笑着道:“子遇真不客气,也不看看是谁,沙包大的拳头就挥上来,要是本王不留神被你一拳破了相,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王爷?”苏明墨脸上都是汗,“沙包大的拳头”也被萧潜牢牢攥在掌心里,苏明墨挣了挣,挣不脱,不好意思地道,“子遇才是叫王爷笑话了。” 萧潜取出腰间的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王爷!”苏明墨意识到自己身上都是汗味,忙道,“我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说完取过萧潜手中的帕子,匆匆地红着脸转身跑了。 萧潜忍不住笑了,他们家子遇,这又是挥拳又是脸红的样子,真是奶凶奶凶的。 第20章 几日后,端王派人送来了请帖,说是端王府要办赏花宴,请宁王与宁王妃参加。 端王这一次赏花宴请了不少王公,为避免被人说是结党营私,朝中真正有实权的大臣倒是请的很少,大部分王公都可以带家眷,端王甚至给东宫太子也发了一张请帖。 这次的赏花宴又被叫“赏花品诗会”,看起来附庸风雅得很,实际上却是属于太子的一场鸿门宴。 先前因为怀博恩一事,宣成帝已经对太子产生了罅隙,端王大概是想趁此机会一举把太子拉下马。 萧潜之所以会知道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上辈子端王就是用一场赏花宴把太子拉了下来。 上辈子严周宁的案子是端王翻的,萧潜出了不少力,包括通过严周宁昔日同僚留下的线索找到朗宇,让他出面作证。 后来朗宇被端王收买,为端王卖命,直至萧潜正式接管北羽军。 朗宇是个人才,他在军中历练一段时间,晋升很快,从夫长到副尉,几乎成了萧潜的得力助手。 只是此人有些愚忠,认定跟着一个人便轻易不会更改,因此萧潜才要提前将他救下,免得到时候有不必要的麻烦。 现如今怀博恩被定罪几乎已成板上钉钉,萧潜不相信端王能坐得住。 出发去端王府前,萧潜特意问了思贤:“怀大公子那边怎么说,关照过了吗?” “关照了!”思贤笑嘻嘻地道,“已经住进了王爷为他指定的‘天字一号房’,听说怀大公子住进去之前,还骂骂咧咧地说着咱们王妃的坏话呢。” “既然那么不愿守规矩,便不要让他舒坦,最好连吃食也一并为他定制了。” “遵命!”思贤乐呵呵地,在马车下架好了踩脚凳。 才说到这个,苏明墨便从王府里出来了。 他换衣裳花了一点时间,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绸衫,是萧潜找人新做的,用的是江南蚕丝织成的布料,非常舒适,上面的绣线暗纹也十分精致,穿起来特别好看。 苏明墨听到了一嘴,好像萧潜是在提怀大公子,便问道:“王爷,怎么了?” “没怎么,”萧潜主动伸手,将他扶上马车,“说怀大公子在大狱里嘴上不留德,本王正要多关照他。” 苏明墨被萧潜亲手扶上车,脸又红了,不过他只在车里稳稳坐了,什么也没问。 “你怎不多问本王一句怎么关照的他?”萧潜跟着坐进来道。 苏明墨淡声道:“王爷既已帮子遇出气,他如何子遇不想关心。” 萧潜笑道:“你就这么信我?” 苏明墨跟着笑了笑。 他知道苏明墨性子软,让他落井下石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确实是不想再听到怀大公子的消息了,但萧潜还是想问一句:“你是怎么得罪了怀大公子?” 苏明墨低声道:“便是那日路过,瞧见他调戏女子,看不过去多言了几句……” “岂有此理!”不知道原因还好,一知道原因萧潜更是来气,“真不能便宜了他,思贤!” 眼见萧潜还要叫思贤,像是又要出损招帮苏明墨出气,苏明墨拉住他,道:“王爷,算了,兔子急了都要咬人,咱们做得太过,难保不会遭受反噬,怀家已经被抄了,那是他们该受的,您不必要再为此惹得一身腥。” 萧潜低头看了看苏明墨一双姣好健康的双腿,叹了一口气:“罢了,就听你的。” 苏明墨笑了笑。 子遇还是在为他着想,萧潜心道。 那日苏明琛来到宁王府,送来那个民间师父,萧潜担心苏明琛又要在苏明墨面前说他坏话,留了思青在王府听壁脚。 萧潜回来后思青一字不落地将兄弟俩的对话转述给了萧潜。 果然萧潜不在的时候,兄弟两的对话就真实得多,苏明琛问苏明墨,是否要一辈子在王府中当一个宁王妃。 苏明墨犹豫了一瞬,说等到宁王不需要他的时候,他自会离开。 先前萧潜以为苏明墨是另有志向,现在时机不对,萧潜想着等以后也要为苏明墨多铺铺路,让他有一展拳脚的余地,但现在苏明墨却说“宁王不需要他的时候自会离开”。 什么叫不需要? 现在有宣成帝和其他人盯着,天子赐婚是不能毁婚的,所以苏明墨是觉得,等萧潜对他们的夫妻关系有自主控制权的时候,他还是会离开吗? 他是对萧潜不信任,觉得萧潜将来定会另觅他人,还是对萧潜太信任,觉得萧潜将来定有机会会放他离开? 萧潜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告诉苏明墨吗? 他做这些是为了想要让苏明墨能更好、更安稳地留在自己身边。 上一世萧潜因为自己的轻慢,已经失去过苏明墨一次,就当他自私吧,他不想再失去苏明墨第二次。 任何意义上的。 或许是因为苏明墨对自己太没有自信了吧? 萧潜心想,要想个办法,慢慢让子遇对他自己,对萧潜都有安全感和信心才行。 二人来到端王府上,守门护卫来迎,萧潜却不让人经手,自己下车后又亲手扶着苏明墨下来。 今日来的王公多,连端王都亲自站在门口迎贵客,看着萧潜牵着苏明墨的手下车,一脸笑意地道:“四弟和弟媳这关系可真好。” 萧潜只笑笑,并不与端王多话,和苏明墨一起进了端王府。 等彻底离开了端王的视线,苏明墨才悄声问萧潜:“王爷为何对端王如此警惕的样子?” 萧潜“嗯?”了一声:“你看得出来?” 苏明墨轻抿了下嘴,道:“若说王爷不想与端王合谋,也不必与他如此疏远,毕竟你们现在的……” 苏明墨四下看了看,又接着道:“是太子,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爷这一路走着若只是一个人,怕是诸多辛苦,想必端王也是这么想的,你们现在都在对付太子,何必各自为营,就算是事后翻脸,也好过现在闹得难看。” “子遇的兵书没有白看,”萧潜笑着道,“你是否觉得,眼下端王是一大助力,与他合谋,太子会倒得更快?” 苏明墨轻轻点头。 “我却不愿与他虚与委蛇,”萧潜淡淡地道,“岂不知当时你们苏家出事,是否还有他在其中横插一脚,说不定呢?” 宣成帝一有下旨赐婚的意向,端王便忙不迭着人来劝,一边挑拨萧潜与太子、宣成帝之间的关系,一边许以利好,假装自己是个好人,让萧潜帮助自己。 得亏得萧潜上辈子对那位置没有兴趣,所以才会着了他的道。 现在细细想来,端王这么急不可耐地想亲近萧潜,本来就有问题。 如果真要扮演那兄友弟恭,萧潜八岁进宫时他就应该出现了,可那时候他在哪里? “防人之心不可无,”萧潜道,“可不能被人卖了还乖乖帮人数钱,这个坑,本王踩一次就够了。” 苏明墨有些困惑,正想试探着问萧潜还曾踩过什么坑,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孩童的声响:“啊哈哈,这个好好看,给我摘下来!快!” 苏明墨抬头望去,发现是一个穿着锦袍的孩子正坐在一个下人的肩上,那下人一看就是宫里的太监,个子也不高,大概那孩子是想摘树上的一朵花,但那朵花开得太高了,就算是坐在太监的肩上也够不着。 那孩子急得直拍太监的肩膀:“快!快给本皇子摘下来呀!” 那太监也是急,满头大汗地道:“六皇子,还够不着吗?奴才尽力了……” 六皇子? 苏明墨走过去,轻轻起跳,伸手一摘,便把那朵花摘了下来。 他将那朵花递给六皇子道:“再好看的花也是供人欣赏的,六皇子这一摘,这么好看的花别人就看不到了。” 六皇子不过六岁,个子才到苏明墨的膝盖,一张脸圆嘟嘟的,他接过苏明墨手里的花朵,红着脸道:“你胡说,我母妃说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嚯!小小年纪还挺伶牙俐齿。 苏明墨笑了。 那太监一眼看到苏明墨,再看看苏明墨身后的萧潜,明白过来他是谁,把六皇子放下,向萧潜和苏明墨行了一礼道:“见过宁王、宁王妃。” 萧潜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六皇子的奶娘过来了,焦急地道:“六皇子,您怎么又乱跑,云妃娘娘不是交代过您了吗?不要给端王爷添乱。” “我二哥才不会怪我,他让我自己玩儿,奶娘,我还要去看看那边!” 说着六皇子拽着奶娘跑了。 也许是因为云妃出不了宫,六皇子年纪幼小,此次来端王府上带了一大帮侍女太监,见六皇子和奶娘一起走了,乌泱泱跟了上去,苏明墨才发现这小半院子里竟都是六皇子带来的人。 他看着六皇子的身影,道:“挺可爱的,就不知道为什么端王今天会把六皇子也请来。” 萧元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有六皇子来了,太子今晚才会也跟着赏脸出现,戏台子都搭好了,少了主角怎么行。 萧潜失笑,正想让苏明墨跟着自己一起去正厅,却听见苏明墨又道:“这六皇子和王爷倒是有几分相像,让子遇想起了王爷小时候。” 萧潜对小时候印象实是不深了,但看苏明墨看六皇子的背影,仿佛十分喜欢的样子,忍不住又逗他:“子遇是不是喜欢孩子?” “啊?”苏明墨怔了一下,抬头看他。 “可惜了,”萧潜看了一眼他的肚子,笑道,“要不然本王倒是很想要一个,要一个本王和子遇两个人的孩子。” 后半句他故意附在苏明墨的耳边,轻声道。 “咳咳咳……”苏明墨被口水呛到了,左右看看,对萧潜道,“王爷,宾客都往那边走,咱们也过去吧!” 说完竟忘了等萧潜,顾自往前走。 萧潜忍不住笑出声,跟着他缓缓往正厅方向去。 第21章 赏花宴没什么特别的,便是王公们在一起聚聚。 王府里还有歌舞表演,宾客们倒是尽兴。 萧潜和苏明墨只坐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道:“太子到!” 太子还真来了。 萧潜笑了一笑,对苏明墨道:“唱戏的来了。” 苏明墨担忧看他。 萧潜道:“无妨,火烧不到咱们身上,咱们只负责看戏。” 宴席上最活泼的当数六皇子了,他玉雪可爱,时不时又冒出一些童言童语,惹得宴席上的其他人忍俊不禁。 苏明墨大半时候的视线都落在六皇子身上,直到外面又有人通传:“陛下到!” 在座的人皆是一惊,忙都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万岁!” 正厅外锦袍一闪,宣成帝穿着便服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李有德。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不过是家宴,朕看齐儿府上热闹,便也想过来凑凑,当朕不在就好,自便。”说完宣成帝笑着坐了下来。 他坐下来之后,李有德抖出一件披风,给宣成帝披上。 苏明墨悄悄对萧潜道:“陛下这身子骨看似是越来越不好了。” 萧潜点头,道:“太医也曾有过担忧,不过……” 不过上一世宣成帝还能再活个八、九年的。 然而上一世宣成帝在位,身体没有现在这么虚弱,稍微感染个风寒,过几天也就好了。 这一世…… 萧潜记得从上回宣成帝感染了风寒开始,就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今儿个这么暖和的天,他却披了一件这么厚的裘,倒是不得不让人多想。 毕竟连六皇子都来了,宣成帝也喜欢这份热闹,今日他正巧得了闲。 宣成帝一来,虽大家都矜持了不少,气氛却更加热烈了。 今日端王府里请来了几个歌女,都是京城一个叫晖月楼的茶馆的名伶,那几个名伶唱完歌后给众王公敬酒,太子像是喝得醉了,逮住其中一个歌女的手摸着不放。 大家都聊得尽兴,没人留意到那边,宣成帝却一直在看着太子。 先前怀博恩一事,宣成帝一直盼着太子能反思己过,他一边责骂太子,恨铁不成钢,一边又希望太子能真正改过自新。 毕竟他与唐贵妃是真正有感情的。 当年宣成帝还未即位时,太上皇便将当今皇后赐婚给了宣成帝。 别看宣成帝在位这么多年,勤于理政,当年可是一身反骨。 他与当今皇后并无感情,也确实登基后便一直晾着皇后,将荣宠都给了唐贵妃。 可想而知,宣成帝在太子身上寄予了多少厚望,可惜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可以说太子基本上是被自己给作死的。 调戏完歌女,太子站起身,说要去净手,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前厅。 宣成帝担心今日人多,太子在端王府做出不得体之事,给李有德使了个眼色,让他派个人跟着太子。 不一会儿,萧潜看见端王也使了个眼色,叫人跟上他们。 萧潜一直端着个酒杯,现如今见几人动作,轻笑了一声。 “王爷?”苏明墨循声看他。 “子遇,”萧潜放下酒杯道,“好戏开始了。” 不多时,宣成帝派出的人回来在宣成帝耳边轻言了几句,宣成帝便起身离开了席位。 很快正厅后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王府家丁迅速出来疏散宾客:“诸位,陛下有旨,今日赏花宴就到这里,诸位请回吧!” 王公们议论纷纷,有人关切询问:“陛下可好?” “陛下无碍,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王爷说了,改日再招待诸位。” 既然是宣成帝的旨意,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纷纷站起来离开。 六皇子的奶娘和一众随侍要带着六皇子离开,六皇子比较敏感,想起宣成帝来了端王府上,都还没抱过他,哭着要找宣成帝。 “父皇!父皇上哪儿去了?我要见父皇!” 宾客们都有序离开,然而人多杂乱,围在六皇子身边的侍从又多,大家手忙脚乱,都想劝六皇子,反而将他堵在了正厅中央。 苏明墨走过去,扬声道:“可否借过?” 萧潜跟在苏明墨的身后,众侍从见是宁王,便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六皇子已经哭了,奶娘正跪在一旁哄他。 苏明墨蹲了下来,将他抱起。 六皇子个子矮,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呼吸不畅,再加上他又哭又闹的,一张脸都涨红了,苏明墨一将他抱起,他的哭声反而小了下来。 “六皇子,”苏明墨轻声劝他道,“陛下有要事,不如待六皇子回宫再去见他,可好?” 六皇子把玩着手指:“父皇怎不与茗儿一起回宫?” 萧潜在一旁道:“六皇子是男儿郎,怎可一直缠着父皇,岂不让人看笑话?” 六皇子撅着嘴,脸上还挂着泪痕,可怜兮兮的。 奶娘过来道:“宁王妃,奴婢来吧。” 苏明墨想将六皇子交给奶娘,六皇子却不肯,揽着苏明墨的脖子道:“你是宁王妃?” 萧潜在后面道:“没大没小,叫四嫂。” 六皇子就是不叫。 萧潜“啧”了一声,直接道:“奶娘,送六皇子回宫。” 他们一行人已经挡在道上了,六皇子又哭着不要奶娘抱,苏明墨只得抱着六皇子出了端王府。 萧潜一脸不满,本欲和六皇子一起离开端王府,端王府家丁却悄悄过来在萧潜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萧潜轻笑了一声,就知道端王定是想邀请他一起看好戏,萧潜正等着,却之不恭,拦住苏明墨一起留了下来。 好容易送走粘人的六皇子,萧潜和苏明墨一起回到了端王府。 王公们已经离开了,端王府里静悄悄,萧潜和苏明墨来到正厅后面的花园,就见到宣成帝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跪着太子和一个随侍打扮的下人。 萧潜仔细看了看,那下人看起来像是个北蛮人。 “你怎会与北蛮人还有联络?!”宣成帝怒斥太子。 太子做贼心虚,额前冷汗涔涔。 好家伙。 萧潜又看了一眼太子身边的人。 太子这是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宣成帝这时候也看到萧潜了,他未说什么,继续盯着太子。 太子膝行了一步,道:“父皇,儿臣只是……儿臣只是……那日北蛮王幕僚离开前,说要送一个人给儿臣,后来便将此人留了下来,是……是北蛮王幕僚害我!” 宣成帝手里正端着一杯茶,听闻此言,“砰”地将茶盏摔在地上,茶杯碎片溅了一地:“未经朕的允许,私自与北蛮人联络,你可知那北蛮王幕僚是何人?” “两年前北蛮王为夺王位,这幕僚向北蛮王献计,让北蛮王将其父兄全部杀害,这才让助登上了北蛮王位。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还在私下谋划着怎么侵犯我大晋,若非朕……” 宣成帝顿了顿,向身旁人一使眼色。 他身旁的侍卫会意,上前一步,“咔嚓”一声拧断了太子身边那位北蛮人的脖子。 那人的尸体被拖下去,宣成帝才又道:“若非朕考虑到南方灾害,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实在腾不出军晌来打仗,你以为北蛮现如今还能如此安稳?!” “你知道京城现有多少北蛮奸细潜伏着吗?!” “你竟还瞒着朕私下与北蛮人勾连!” 萧潜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宣成帝在皇城中,并不知道京城现在有北蛮人出入的事。 那就有意思了。 萧潜望向端王,发现他一脸镇定,丝毫没有秘密被戳破的担忧和慌张。 看来端王还留有后招啊。 太子忙道:“父皇冤枉!儿臣没有和北蛮人勾连!” “还说没有?!”宣成帝冷笑了一声,“李有德,把那封信给朕呈上来!” 李有德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 宣成帝接过,直接扔到太子的脸上:“你自己看看罢!” 那封信是门下的一名谏言官呈上的。 自从魏良辞官后,门下的谏言官就成了宣成帝的心腹,不同于魏良和唐相他们有自己的立场,谏言官们完全听命于宣成帝,是宣成帝的左膀右臂。 那封信上写太子近几日频频在京中秘会北蛮人,甚至与北蛮王幕僚也有联络,有人截下太子写给北蛮王幕僚的密信,信中写到,北蛮近来不太平,北蛮王因为夺位手段暴戾,其父兄从前的手下正蠢蠢欲动,在大晋北疆边纠集了一股势力,希望太子能从北疆军中派兵帮北蛮王镇压叛军。 太子在信中应允,但希望自己将来登基之后,北蛮能与大晋两方保持相安无事,甚至届时万一端王有异心,北蛮能出兵助其一臂之力。 “你父皇还好好地在这儿,你便想着你父皇身后之事了?!” “父皇!儿臣……儿臣没有……”太子百口莫辩。 “北疆镇远军听命于罗将军,听命于朕,甚至早晚与北蛮有一仗要打,你还想着令镇远军为他们北蛮做主?你是真的想越过朕去,早日登上这个皇位吧?!” 这话说的严重了,在场的人全都“哗哗”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来人,将太子给我带回去,回宫!”宣成帝愤怒地站了起来。 宣成帝和太子一起离开了端王府。 萧潜袖手站在一旁,目送他们离开,心中啧啧称奇,想,太子真是一只会自己撞树的蠢兔子。 这下好了,这出戏唱得轻而易举,可要把端王给得意坏了。 第22章 后来宣成帝查出,太子之所以会允诺北蛮王幕僚派遣镇远军前往北蛮,是因为太子党羽的势力渗透到了北疆,甚至在镇北大营中都有人。 当然,让宣成帝对太子失望之事不止于此,太子不仅好色,被宣成帝娇惯得也有些无法无天,他往日出宫,混迹酒楼茶馆是常事,那日在宁王府中,与太子眉来眼去的那位名伶,便时常会在茶馆中被太子叫去,与太子说话。 宣成帝命人撬开那名伶的嘴,称太子常常会在酒楼中大放厥词乃至诉苦。 太子对宣成帝的埋冤由来已久,醉后时常会说些大不敬的话,这下全被宣成帝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父子不同心,宣成帝这一次对太子是真的失望透顶。 他将太子禁足于宫中,不许他再出外走动。 往来于官道和京城的北蛮人一夜间全撤回了,仿佛人间蒸发。 宣成帝为了不引起北蛮警觉,命人秘密暗杀潜伏在京中的北蛮商人,特别是那种看起来身怀功夫,不像是商人的北蛮人,最后营造出被流匪谋财害命的假象。 北蛮人虽撤得及时,却也有不少人命丧于宣成帝之手。 萧潜先前以为,端王引那么多北蛮人入京是另有所图,却原来具是为了陷害太子。 甚至除了萧潜之外,现在其他不少人都开始相信,那些北蛮人真是被太子引入京的。 萧潜估计连太子自己对此都有些不明不白。 太子本就没什么头脑,端王最近频频给萧潜送礼,朝中已都在传言端王有异心,太子自然会担心自己地位不保。 可惜他已然跌进了端王给他挖的坑里。 真正令太子翻不了身的,是四月发生的一件事。 南方旱灾引发了流民暴动,宣成帝派兵镇压,派去南方的巡查使回京后来报,唐家在南方修建了几处庄园,庄园主搜刮民脂民膏,打的都是唐贵妃和唐相的旗号。 唐氏主家在南方。 因有不少南方流民来到京城,别有用心的人甚至趁乱编了曲歌谣,讲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 虽是借古,却是讽今,流民反贼们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宣成帝却是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 他逐渐意识到这几年为了打压皇后母家,确实对唐家纵容太过,以至于让部分人无法无天,甚至引起了百姓的不满和反噬。 于是,唐家在南方的部分庄园被收缴,宣成帝近来也开始频频出入皇后的永安宫。 皇后这几天气色变好了,扬眉吐气的,可能是顺遂的事情多,萧潜得了空进宫看她,她神情间具都是笑意。 “太子现如今被软禁,南方的事情又闹得那么大,皇帝估计是对唐家失望了,潜儿,你也该多上点心了。” 萧潜知道皇后话里话外又想劝萧潜另外纳妾,萧潜不欲与她多聊这些,请完安后便离开了永安宫。 回到宁王府,苏明墨正在一个人扎马步。 他额前都是细汗,近两日因为总是在院子里练功,整个人都晒黑了不少,萧潜今天不想逗他了,拿着帕子从后面绕过去。 可苏明墨像是有了警觉之意,萧潜一靠近,他便猛然回过头,眼睛也瞪得大大的,脸上均是警惕。 萧潜忍不住笑了:“子遇怎的还提防起本王来了,本王不过逗你一次,你便记仇了?” 苏明墨不好意思笑笑,站直了道:“怕伤着王爷,拳脚无眼。” 萧潜本想说你这三脚猫功夫,本王还不至于被你伤着。 想想也便罢了,不好打击子遇的自信心。 他见苏明墨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便抬手拿帕子过去,替他擦了擦。 两人来到前厅,萧潜让思贤给苏明墨准备了一碗糖水,给苏明墨降降热气。 苏明墨一边喝着,一边对萧潜道:“太子之事,王爷觉得如何?”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大势已去,却不尽然,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表现得心急,父皇只是不喜欢别人越过他去,经此一事,往后只会变得疑心越来越重。” “这时候便不能再做什么了,否则容易弄巧成拙,我已向父皇告了准,近几日早朝都不参加了,子遇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现正是春日风光好,本王陪你去游山玩水。” 苏明墨红着脸道:“王爷莫开玩笑。” 萧潜肃容:“本王说的都是真的。” 他还要再说什么,思贤过来道:“王爷,端王府派了人过来,说邀请王爷过府一叙。” 萧潜心想,端王这几日刚办了大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萧潜估摸着他也该来找自己了。 这种时候,端王最是想试探萧潜的意思。 如若萧潜愿帮他,那便是友,如若萧潜不帮他,那便是敌,没得选。 萧潜这回也正想同他说个明白。 他已让端王卸磨杀驴一次,不可能再傻到让他坑自己第二次。 萧潜去到端王府,萧元齐正坐在正厅等他,见萧潜进来,给他倒了一杯茶。 萧潜不接那杯茶,只在他对面坐下,道:“二哥找我何事?” “本王自认也没亏待过你,”端王笑着道,“你应当知道,现如今唐家虽看着已被父皇削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相也还是那个唐相。” “就算太子被父皇罚着关在东宫,谁说往后就没机会翻身呢?” “当然,本王有能力摁下他一次,便能摁下他第二次。” “说实在的吧,父皇几个儿子当中,除了太子,就只有你、我,六弟还太小,如若太子真的失势,你跟着我当是最好的选择。” “还是说四弟,你其实还有别的想法?” 萧潜笑了一下,道:“二哥,我若说我没别的想法,你信吗?” “信啊,”端王眼前一亮,道,“那四弟便是要帮我了?” “不,”萧潜道,“我只想要活着,那条路能让我活下去,我便走哪条路。” 端王顿了顿,道:“本王怎会害你?” 萧潜笑了起来:“那可说不准呢。” “你!”端王耐下性子,道,“你以为太子不会害你?以唐家和皇后母家的关系,他才是你最大的威胁,你跟着本王,本王以后定善待你。” 萧潜摇了摇头。 “那你便是要与本王对着干了?”端王的脸色变了。 “二哥又岂会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萧潜站了起来,“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四弟就先回了。” 端王气笑了,道:“好,好得很,你若有那本事跟本王争,本王倒也是服你,想不到我这四弟竟还学会了忍辱负重,男妻也下得狠心去娶,本王倒是小瞧你了。” “你错了,”萧潜回过头道,“娶宁王妃从来是我心甘情愿。那日进宫,所有人都当我去抗旨,岂不知我真心实意是去谢恩。所以我说,二哥从来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世间若只有一条路能搏得一线生机,想要活着的人也只能选择这条路继续往下走了。” 萧潜笑了一笑,转身离开了端王府。 第23章 近日正是春光好,萧潜带着苏明墨去城外踏青。 普济寺已经建成了一半,有个正殿已经开放进香,每天上那儿去拜佛的人很多。 萧潜和苏明墨一起去走了一遭,也去凑了份热闹。 外头有个兜售香囊和平安符的小摊,那摊贩看见二人便道:“公子少爷,买个平安符吧,或者香囊也行,这香囊里裹着草药,助眠有奇效。” 苏明墨停下了脚步,问:“多少钱一个?” 最后他买了两个,说是一个要萧潜吊在腰上,一个放在他枕头边,助他夜里好眠。 萧潜十分听话,当即便把那香囊吊了一个在自己腰上。 “你怎知本王缺这个?”萧潜笑着道。 “王爷夜里总点灯到深夜,定然用得着。” 萧潜心头一动,想说子遇晚上陪我一块睡就好了,忽然看见不远处闪过一个古怪的人影。 “北蛮人?”苏明墨轻皱了皱眉,他也看到了,“近来皇城中北蛮人频频被暗杀,怎还有北蛮人出没于此?” 习武之人的身姿,或许寻常人看不出来,但只要是练过的人,就可以从步伐中看出对方有没有本事。 苏明墨近来跟着那师父,也被教了一些分辨的法子,知道那绝不是寻常的北蛮商人。 萧潜想了一想,道:“跟上去看看。” 思青牢牢缀在他们身后,来到一个无人的小巷角落,萧潜怕暴露,让思青上前去听,过了一会儿,思青回来了。 “王爷,”思青道,“是北蛮王幕僚派来的人,他们似在商议……如何夜袭。” 夜袭? 萧潜怔了一下。 是了,他差点就忘记了,北蛮王幕僚不是普通人,就算端王向其抛出橄榄枝,他也未必会全然真诚地与端王合作。 前些时日宣成帝在京中大肆暗杀北蛮探子,似乎已经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暗杀? 萧潜心想,北蛮使者派来的都是些死士,除了来打探大晋机密,或许还打了别的算盘。 和端王、太子均搞好关系,两面讨好,实则刺探宫中内情。 找机会行刺。 现在这个时候行刺,胜算不大,但定然有可以发挥的余地。 如若成功,便能将大晋搅得天翻地覆,趁朝纲混乱之际,北蛮趁虚而入,说不定便有机会入主中原。 如若失败,也无妨,将一口大锅彻底扣在太子的头上,太子彻底失势。他们卖了端王人情,端王自不会明着怪他们。 等以后再借着端王渗透进朝廷内部,那可以发挥的余地可就大了。 近来这几日,宣成帝的身体便一直不大好。 萧潜略一思索,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北蛮插手大晋的事,便对苏明墨道:“子遇,你且先回去,本王进宫一趟。” 苏明墨也知晓其中利害,点了点头。 萧潜把马车留给他,自己骑了匹马,快马加鞭进了宫。 宣成帝的身体状况竟比萧潜想象得还要差一些,他披着一件厚厚的裘服,正在明心殿里批阅奏折。 萧潜通传后进来,他惊讶地道:“潜儿,你怎么来了?” “来探望父皇,”萧潜跪下来道,“听闻父皇近些时日身体都不见好,潜儿便想来看看。” “好……好!”宣成帝咳嗽了一声,道,“李有德,赐座。” 李有德搬来了一把椅子。 萧潜在一旁坐下来。 “朕近日总在想,你与齐儿的事。” 宣成帝低着头,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道:“是朕这几年太过纵容华儿,养成了他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前日,朕去祖宗祠堂里祭拜,忽然在想,这江山社稷究竟该交到谁的手上。” “朕年纪大了,早晚有一天会力不从心,或许是从前糊涂了,朕现在忽然明白,朕是大晋之主,应该对朕的子民负责。” “朕知道元齐一直以来的心思,撇去那些世道人心,撇去他那些小动作,公正地说,他确实比华儿要聪明得多,适合坐上这个位置。” “朕想着,朕不但要为了自己,也要为这大晋江山着想,否则百年之后,怎还有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若往后……若往后华儿真不堪大用,或许朕只能将这位置交给齐儿。不论如何,也算是给祖宗有个交代。” “潜儿,你能明白父皇的心思吗?” 萧潜沉默半晌,冷笑了一下,道:“儿臣不明白。” “你这身份……”宣成帝顿了顿,道,“你该明白朝臣和祖宗们的立场,朕也是为了你好。” “那父皇为何又要生下我?”萧潜反问,“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父皇既知道这个道理,当初又为何要执意招惹我娘。或者不如就让我流落在西域,也好过在这宫里受尽欺辱着长大,为了您口中的江山大业,甚至要我娶一个男妻……” “父皇,您这样做会否太偏心了些?” 宣成帝哑然,过了一会儿,他道:“我与你母妃,是有情的……” “潜儿……”宣成帝咳嗽了一声,眼中隐隐泛起红光,“潜儿,你当真不知道朕为什么要带你回宫?” 他道:“朕记挂你,怕你在西域受苦。你这身份,若朕不将你养在身边,你在西域那等虎狼之地,万一被有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你的身份,用你威胁朕,或要谋取你性命,朕当如何自处?” 萧潜并不答话。 “朕是天子,也是父亲,朕何尝不想与你们有平凡人家的父子温情,可朕的身上还背负着江山大业!” 宣成帝又咳嗽了一声,道:“潜儿,往后父皇不论将这位置传给谁,定会立下旨意,让他们好好善待你,这是父皇唯一能为你做的……” “不必了,”萧潜淡淡地道,“潜儿的未来,潜儿自会去争取,不劳父皇挂心。” “你!” “父皇放心,”萧潜补充道,“父皇已然对潜儿推心置腹,潜儿也明白父皇的意思,自不会像大哥那样,去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宣成帝听他说完这话便要生气,但想了想,他既然能答应,那便是最好的,不用一时间说太过激的话,便点了点头,不再与他多争执。 萧潜从宫里回来。 苏明墨正坐在前厅等着,见萧潜进门,迎上去问:“怎么样,陛下怎么说。” 萧潜忍了忍腹中之气,才道:“已说过了,你大哥正好这几日在京中,皇宫要加强守卫,本王便引荐了你大哥。” “父皇同意让他在宫中主导布兵,加强宫内巡防,万一真出了事,你大哥救驾有功,升职或者论功行赏皆不是难事。” 苏明墨点了点头:“如此,子遇替大哥多谢王爷引荐,”但顿了顿,他还是道,“王爷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开心的样子?” 萧潜坐下来,将今日宫中与宣成帝的对话据实告诉了苏明墨。 苏明墨沉默了一瞬,问:“王爷是真想要那位置吗?” 萧潜怔了怔,道:“子遇何出此言?” “一开始,子遇只觉得王爷心有大志向,但近来细细想来来,又觉得不像。子遇不知道王爷真正的想法,王爷大可以和子遇交个底,反正子遇怎么样都是向着王爷的。” 萧潜静默良久,道:“你呢?子遇心里有什么志向?” 苏明墨被他问得愣住,旋即笑道:“子遇能有什么大志向,一开始只想帮着爹分担一些肩上的担子,后来出了怀大公子之事……又觉得这一辈子不过如此了,现如今子遇如果能尽所能帮一帮王爷也是好的。” “我是说,你自己呢?如果有一天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你想做什么?” 苏明墨沉默了。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苏明墨喃喃道,“从前魏伯伯总教我,男儿当为国为民,志在四方,子遇也曾羡慕过大哥,在边疆驰骋沙场。后来子遇读书、习字,为的就是考取功名,王爷突然这样问……子遇……子遇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好,”萧潜道,“你慢慢找,本王陪着你找,只要你想做的,本王此生陪你都做一遍,可好?” “王爷,您……”苏明墨张口结舌。 “本王只为眼前人,其他都不重要。”萧潜淡淡道。 反正他活过一世,也便够了,不想再为其他人做多余的事。 苏明墨还当萧潜说的是气话,然而萧潜今日这么问了,苏明墨自己却也开始偷偷地认真思考起来,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第24章 苏明琛被准许进宫布兵后,荣升了二等侍卫。 再加上苏泊远先前翻严周宁的案子有功,宣成帝也给他升了职。 太子和唐相一党近来因为谋逆一事在朝中气势弱了很多。 诸大臣闻风而动,嗅到宣成帝仿佛有重用苏家的意思,对苏泊远也恭敬了起来。 虽则进来宣成帝身体不好,病重想法有所改变,似要废了太子另立端王的种种传闻也甚嚣尘上,但苏泊远近来也实打实受到了不少人巴结。 苏泊远是魏良的弟子,魏良的为人朝中大臣们都知道,虽与宣成帝政见不合,已辞官告老还乡,但宣成帝始终没有为难过魏良。 都知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宣成帝与魏良大吵一番后居然都没有处置他,反而同意他回乡安度晚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跟着魏良的弟子走,总能保下性命来。 有些人为官便如赌博,非要让自己眼光独到,干出一番大事业,有些人却觉得保住性命,能安稳到老便很好。 后一部分人便是揣着这样的想法,给苏泊远送了不少礼,以期望他能提点一二,他日官场上好相见。 苏泊远唯唯诺诺了一辈子,还从未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他从前跟着魏良,在魏良的一众弟子中不算是个聪明人,魏良辞官之后,一部分硬气的跟着魏良辞官的辞官、远调的远调。 就算是一些还留在朝堂之中的,高调一些的也早就改换了立场,或者改投到唐相门下,或者暗暗地与端王结交,为自己的将来铺路。 苏泊远却一直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就是个这么矛盾的人,魏良不仅教导过他,待他的两个儿子也很好。当年魏良辞官后,远在北疆大营的苏明琛还特地去信给苏泊远,说是苏家要立场坚定,不要背叛魏良。 苏明墨也是,总是魏伯伯长,魏伯伯短的。 苏泊远这么一耽搁,为了丁点面子,就成了朝中为数不多的清流派。 后来苏家出了得罪怀博恩那样的大事,苏明墨又被许配给宁王,苏泊远终于动摇,决心要改投太子门下。 结果也看到了。 现在苏泊远看着源源不断前来苏家拜访的同僚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 相比较苏泊远,秋云蓉的心就大得多了。 现在他大儿子从北疆回来了,荣升了宫里的二等侍卫,听说近来不会再回北疆,宣成帝大有重用他的趋势。 小儿子虽非她所生,但听外头有传闻说,宣成帝既有意向废了太子,那宁王也不是没有可能继承大统,毕竟宁王身后还有皇后罩着。 虽然这希望非常渺茫,但万一宁王将来真坐上了太子之位呢? 那苏明墨就是太子妃。 她有安插过几个婢女跟着苏明墨去宁王府,婢女回苏府传讯说,宁王对苏明墨甚是关心,两人关系挺好,甚至皇后几次三番劝宁王纳妾,他都没有答应。 大有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万一宁王真成了太子,苏家就发达了。 也许是近来秋云蓉跟官太太们聚得多了,有些官员想巴结苏泊远,官太太们便有意吹捧秋云蓉,吹得她忘乎所以,开始觉得自己也该从宁王府那儿讨着点儿好。 她是宁王妃的母亲,将来或许还能是太子妃的母亲,皇后的母亲,稍微摆点儿谱,端点架子,享受一下别人的敬重怎么了? 于是秋云蓉开始往宁王府塞了几个利索的婢女,会管事,会算账,想着既能帮着点苏明墨,也能从宁王哪儿讨着点好。 可殊不知,萧潜近来把宁王府的账都交给苏明墨管了。 他看苏明墨闲不下来,每天总要做点什么才安心,正好宁王府缺个管家。 以前以前宁王府上下的事都是交给思贤打理,那时候府里就萧潜一个人,再加上刚落府,未成家,事儿没那么多。 现在眼见着府里多了个主人,事情也越来越多,是要找个专人打理才行。 萧潜不见得非要像那些王公说的,守那等夫主外、妻主内的规矩,但管事权交给苏明墨还是必须的。 一则是外人看着,宁王妃连个王府的管事权都没有,没得让人笑话,二则苏明墨是个有主意的人,届时将管事权下放给下人,或者自己攥在手里,萧潜都放心。 但没想到的是,苏明墨还真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直到近来王府的账面上多了几样收支,库房里还多了几样官员送来的礼物,苏明墨清点时才觉得不对劲,叫来了几个下人来问。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婢女道:“是奴婢做主点的这几样东西。” “王爷的卧房朝南,卧房外花园空空的,眼看着就要入夏,届时定让人热得受不了,奴婢做主在院里栽了几株金桔树,听说院里风水也有讲究,便找人看了看,想搁几个摆件,还有那厅堂,都等着王妃做主呢。” “至于那几样礼物,王妃那几天不是去京郊祈福跑马去了吗?有大人送来,奴婢便做主收了。” “谁让你收的!”苏明墨翕上账本,道,“王爷的院子不需要栽树,王爷本就浅眠,若是到夜里引来蝉鸣,那更是要睡不着了。” “还有那几样礼物,立刻着人退回去,现如今包括陛下在内,京城里多少人盯着王爷,王爷前几日刚从宫里回来,答应了陛下不做太子那等结党营私的事,王府里转头就来这么一出,你叫王爷如何对外解释?” 那婢女在苏府跟着秋云蓉也有几年了,现如今被苏明墨下了面子,急切道:“二少爷……” “我不是二少爷,既在这王府里,便要叫我宁王妃,去,把那些礼物一一退了,还有,那些个摆件什么的,全都收起来,下次不许再乱添置了。” 晚上萧潜从宫里回来,听说了苏明墨对下人发火的事,笑着道:“这是怎么的了,我好脾气的子遇,怎今天发了那么大火?” 苏明墨不太高兴地道:“别的也就罢了,她实是不该收那些官员的礼物,如今宫里定有人盯着王爷,包括端王,肯定都等着挑咱们宁王府的错处,事情是没到头上,等真到了头上就晚了,总归要小心一点才好。” “而且她添置的那些东西,太贵了,华而不实,还是低调点好。” “子遇说的没错,”萧潜笑着道,“你如此聪慧,必然做什么都是对的,但那婢女可是从苏府来的,被你这一通教训,我那岳母大人该不开心了。” 苏明墨讷讷地道:“不开心便不开心吧,孰轻孰重子遇还是晓得的。” 知道苏明墨是小心,一旦宁王府有了事,定然也会牵连到苏家,只是苏明墨现如今有些小心过了头。 不过也好,仔细一些总没错。 想到苏明墨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萧潜还是很受用。 几日后,萧潜陪苏明墨去城外跑马,忽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近日苏明墨除了在王府中扎马步练拳,萧潜还会陪着他去城外跑马,练一练骑射。 因为城外人员构成复杂,再加上普济寺快要建成,有些别人难以打探到的消息都能在那儿无意间打探到。 比如萧潜和苏明墨一起在城外跑一圈,回来之后,思青就带回了一些消息。 “上回王爷叫我盯着那几个可疑的北蛮人,今天有了些动静,他们之间好像会说一些行话黑话,今日思青听见他们说,今夜子时,宫里行动。” “当真?”萧潜心头一动。 “是,”思青笃定道,“不会有错,思青很努力隐匿了身形,他们应该不是故意说给他人听的,再加上说的是黑话,八九不离十。” 思青在练功之余,总会研究一些江湖上的奇技阴巧,学这些行话黑话也特别快,总有些自己的本事。 萧潜想了一想,既然如此,势必要参与一下,说不得会有意外收获,便对苏明墨道:“子遇,准备一下,我们进宫。” 苏明墨点了点头,和萧潜兵分两路。 萧潜进宫后先去永安宫,通知皇后一声,望她今夜多留神,加强永安宫的戒备,苏明墨则直接去找苏明琛,把这件事情告知于他。 做完这些后,萧潜才和苏明墨一起去了明心殿向宣成帝请安。 宣成帝这段时间精神似乎越发不济,一直在不住地轻咳,看见苏明墨和萧潜一起过来,他讶异地道:“你二人此时进宫所为何事?” 萧潜把宫外的见闻告知宣成帝。 宣成帝沉默了一瞬,道:“朕知道了,既然禁卫军已加强守卫,朕会多加小心的。” 说完他叫来李有德,吩咐下去,嘱咐禁卫军若抓到刺客,千万记得要留活口。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看萧潜,道:“潜儿还在这里做甚,如果没什么事,回去吧。” 苏明墨看了萧潜一眼,想了想,鼓起勇气,往前跪行一步,道:“皇上何不能给宁王一次机会?” “哦?” 宣成帝半眯起眼睛,看着跪在案前的苏明墨,言辞里透出一份危险:“你想让朕给宁王什么机会?” 第25章 “此次北蛮人行刺一事,是宁王先发现的,宫中护卫之人也是宁王引荐,让宁王留下,皇上给宁王一次论功行赏的机会。” “论功行赏?”宣成帝慢慢道,“贵为王侯,何须论功行赏?” 苏明墨继续道:“宁王在皇上心中,远不如端王和太子受亲睐,往后他们若得势,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为难宁王,明墨只是站在宁王的立场上为他考虑,有功有赏,才不会被人欺负。” “你是想让朕多护着他。” 苏明墨大大方方,宣成帝反而不能多说什么,道:“罢了,既要留下,你们便留着吧。” 李有德在偏殿暖阁给萧潜和苏明墨腾了休息的地方。 暖阁里什么都没有,是宣成帝偶尔和大臣商议要事的地方,没地方躺下,只能坐着。 萧潜和苏明墨一人端了一杯茶。 萧潜想了想。 确定外面无人能听到,才对苏明墨道:“其实本王不需这些论功行赏,自有的是……” “有的是方法,”苏明墨笑道,“王爷,知道您厉害,但多条路不好吗?王爷为我大哥筹谋,是想让我大哥借这机会在京中谋个一官半职,子遇也想为王爷筹谋,希望王爷往后能走的路子越来越宽,越来越顺。” 萧潜心头一动,放下了茶杯,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声响:“抓刺客!抓刺客!” 即便早有准备,萧潜和苏明墨甚至怀了置身事外的心情去应对今夜将要发生之事,但当刺客真的来了,萧潜还是觉得心头一紧。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 “哚”地一声,一支箭羽破窗而入,直冲着萧潜的面门而来。 “王爷小心!”苏明墨眼疾手快,得亏得他近来学了些本事和功夫,反应也快了不少,一只手按在萧潜的背上,将他上半身压了下去。 那枚箭羽正巧钉在萧潜身后的墙上。 萧潜本来已经反应过来了,没有苏明墨的提醒,他也能躲过那之箭,但因为事发突然,萧潜来不及顾上更多,回过神来,窗外又有一支箭羽射进来,裹挟着疾风,擦过苏明墨的手臂,也钉在了后面的墙上。 这箭羽接二连三地射进来,仿佛是知道明心殿里都有什么人在,精准地想置人于死地。 “走水了!走水了!” 外面响起太监们的呼喊声。 萧潜先去查看苏明墨,他受伤了,衣袍被箭羽划破,伤口正在不住地流血。 他们尚且如此,宣成帝那边自不用说。 萧潜本以为,北蛮人无法大队人马混进宫,能造成的影响有限,就算他们调取精锐部队,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死士杀手,宫中有禁卫军,黄统领骁勇善战,经验丰富。 苏明墨的大哥不说,北疆镇远军个个单拎出来都是精锐,都能直接上阵指挥杀敌,对付几个北蛮刺客不是小菜一碟? 除非这宫中有内应。 萧潜这么想着,眸色一沉,将自己的衣摆撕下一条口子,帮苏明墨包扎好止血,道:“别在这儿,火羽箭会烧了这里,出去找你大哥!” “王爷!”苏明墨道,“我跟着你!” 萧潜拗他不过,只好带着他往外走。 火羽箭已将整个明心殿点燃,到处都是滚滚浓烟,这也有好处,在浓烟的保护下,暗器箭羽便不能精准伤人。 但明心殿待不了多久,不尽早出去,不会被火烧死,也会被闷死。 萧潜教苏明墨用衣摆捂住口鼻,走到外殿,便看见李有德在那儿焦急地道:“陛下,陛下快醒醒!” 周围具是浓烟,萧潜提高声道:“怎么了?” “王爷!”李有德急忙道,“快来帮忙!” 萧潜拨开浓烟过去,周围有不少侍卫中箭倒在地上,李有德也受了伤。 明心殿里具是箭羽留下的痕迹。 为了确保刺客不混入侍卫当中,大部分侍卫都留在外面,可以说明心殿外的防守已相当严密了,然而现在殿外具都是刀剑相向的声音,殿内的侍卫都已没了呼吸。 不对,太不对了,像有人早已预料到宫里的布防。 萧潜过去查看宣成帝,幸好他没有外伤,可能那几个侍卫是为了保护宣成帝才丢了性命,而宣成帝本身身体就弱,以至于吸入浓烟过多昏了过去。 萧潜架住宣成帝,对李有德道:“我们先带父皇出去。” “可现在外面都是刺客!”李有德焦急道。 “再不出去我们都得死!” 萧潜架着宣成帝往外走,本想将宣成帝交给苏明墨,自己去外面开路,却没想到“砰”地一声,明心殿大门被一人的身躯砸开。 萧潜定睛一看,是受伤的禁卫军,他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快带陛下走!” 萧潜抬眼看去,穿黑衣的刺客已然闯了进来。 这么多人都防不住刺客。 萧潜把宣成帝交给苏明墨,对李有德道:“带陛下离开!” 从地上侍卫的手中取过带血的长剑。 萧潜栖身上去。 那刺客的招数不像是北蛮人的路数,倒更像是中原人。 萧潜心念电转,和那刺客缠斗。 外面具是走水的呼喊声和求救声。 那刺客像是知道拖得越久,情况越对他们不利,招招致命,直逼萧潜的要害。 幸而萧潜有上一世的经验,与他缠斗不止。 那刺客也看出了萧潜的想法,不打算恋战,转头直逼着宣成帝而去。 思青忽然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来,一刀将那刺客毙命。 “王爷!”思青道,“在殿外查探过了,那帮人基本上已经摸清了禁卫军的布防,有的放矢,甚至火羽箭上还裹了火油,一时间这火灭不了,黄统领已经另外去调人,你们快走!” 话音刚落,苏明琛已从外面杀了进来,四下张望:“子遇!” “大哥?”苏明墨忙道,“我在这儿!” 苏明琛舒了一口气,道:“局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带陛下去其他殿休息,这里我让人善后。” 苏明琛还真有这本事。 萧潜和李有德带着宣成帝去了皇后宫中。 这一场暗杀,后宫中虽有殃及,但主要兵力还是集中在明心殿中,皇后发髻都乱了,永安宫也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不过相比较明心殿好太多。 皇后将宣成帝安置下来,回过头,对萧潜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潜神情凝重:“这宫中怕是有内鬼。” “这……”皇后惶惶道,“这该如何是好?” “皇后勿需担心,我大哥自有办法。”苏明墨在一旁道。 一夜至天亮。 得亏苏明琛布局有方,多数禁卫军又都是致死效忠宣成帝,经过出人意料的戮战,苏明琛留下了部分活口,其他就地格杀。 然而那些活口似乎早有准备,咬破舌底藏着的药丸便自尽了。 即便如此,苏明琛还是从他们身上找到了部分线索。 除了几个摘下面罩一看就是北蛮人的刺客,其他均是中原面孔。 有几个人苏明琛甚至有点眼熟。 他仔细在那几个人身上搜,搜到了一枚北疆镇远军的腰牌。 这发现实让人毛骨悚然。 镇远军主帅罗将军定不会背叛宣成帝,否则北蛮人早打进来了,苏明琛也不会,那么就只有北蛮人的势力渗透进了镇远军内部,结合近来发生的事情来看,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苏明琛无法做主,只能等宣成帝醒来。 太医在旁整整守了一夜,宣成帝终于幽幽转醒。 他醒来第一句便是:“刺客抓到了吗?” 苏明琛候在一旁,闻言跪了下来:“卑职无能,未留活口。” 黄统领也在一旁道:“陛下,那帮刺客对宫中布防极为熟悉,甚至禁卫军的招数套路都熟悉得七七八八。卑职与苏大人近日在宫中,特别是明心殿外严格布防,甚至连从前的守卫班次都打乱换过了,如此严密,理当不会造成昨夜那么严重的后果。而且,他们对我们禁卫军的习惯了如指掌,未等卑职们阻止,便都已经服毒自尽了。” 宣成帝咳嗽了一声:“无用!” 苏明琛忙道:“陛下,但卑职在刺客身上找到了线索。” 说完他将那枚腰牌呈上。 李有德接过,递给宣成帝。 苏明琛道:“卑职已飞鸽传书,也着人快马加鞭给罗将军传讯,想必罗将军会有办法查清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苏明琛什么也没明说,但宣成帝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捏紧手中的腰牌,道:“传太子!传唐安和!让他们即刻滚过来见朕!” 第26章 太子和宣成帝之间的裂缝是合不上了,不管太子愿不愿承认此事是他所为,宣成帝都不会再信他。 而据萧潜所了解的,这事情除了太子,也没别人能干得出来了。 端王不至于这个时候想要行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的手也伸不到镇远军大营,反而是唐相更有可能。 太子属实不怎么聪明,遇到事情也沉不住气,大约是觉得宣成帝对他失望了,或许早晚有一天废了他这太子之位,所以才铤而走险。 至于唐相为什么会答应他,又是如何想的,萧潜便不知道了。 唐相被暂削去了官职,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已不可能再回到往日风光,宣成帝找了个由头将他关了起来。 至于太子,宣成帝将其关在东宫,着人严加看守,不让他有机会和外界联系。 唐贵妃为此在宣成帝的殿外跪了好几天,宣成帝告诉她,会给唐家留体面,但不许她再为太子求情。 唐贵妃知道,宣成帝当初会一手扶持起唐家,是因为他是新皇,在朝中根基不稳,想找个势力与皇后母家抗衡。 现在宣成帝依然不会撬掉唐家,但太子和唐相已然不会再被他重用。 唐贵妃依然是唐贵妃,却如被打入了冷宫,再也没往日风光。 那日萧潜进宫探望宣成帝,顺便给皇后请安。 皇后笑着端着一杯茶,心情甚好地道:“也是任他们自作自受,想当初唐贵妃在宫中多受宠,太子也是在宫里横着走,那时候你还小,他看你在御花园湖边行走,便让他身边那奴才上前将你推下水去。” “那时候皇帝可一句话都没说,纵得他嚣张跋扈,将好端端一个皇子养废了。” “不说这些,”皇后放下茶杯,对萧潜道,“苏家那孩子如何了?” 皇后已经摸清了萧潜的脾性,暂时不提纳妾的事,便一切都好说,于是策略一转,转而也开始关心起了苏明墨。 萧潜知道皇后在想什么,并不戳穿,只微微一笑道:“伤得较重,已请了太医去看了,向母后讨个旨意,宫里治外伤的,只宋太医是行家,可否让他每日固定时候去我王府问诊,也不多耽误事,能把子遇的伤养好就行。” “这有什么,”皇后道,“得亏得你父皇那日没受什么外伤,你想要宋太医每日去你府上,让他去便是,想必你父皇也不会怪罪。” 苏明墨那日救驾有功,苏明琛虽没使那几个刺客留下活口,却也是出了力的,是功臣。 宣成帝论功行赏,自不会短了苏家兄弟,于是这几日,宫里往王府送来了好些赏赐,有些特指明是赏给苏明墨的。 萧潜看着那些赏赐,笑着道:“子遇这一次,功劳不比你大哥轻,父皇有眼光。” 苏明墨红着脸道:“这是帮王爷争取的,陛下总看不到王爷的优秀,对王爷有偏见,王爷的出身是比不得端王,但王爷有勇有谋,自不比端王差到哪儿去。” “有勇有谋……”萧潜喃喃道,“原来本王在子遇眼里竟是如此厉害。” “王爷自是厉害的。”苏明墨真心道。 下午宋太医来了王府,萧潜特意在一旁陪着,看宋太医为苏明墨诊脉、处理伤口,然后嘱咐了一些避忌和如何食补的方法,萧潜一一记下,把那张单子交给思贤,让他照着去办。 宋太医见萧潜如此上心的样子,忍不住夸赞了一句:“王爷对王妃真是好。” “那是自然,”萧潜非常自豪的样子,“王妃聪颖体贴,与本王知遇知心,如此难得,本王自要对他好一点。” 宋太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不过随口夸赞了一句,竟让宁王高兴成这样…… 不过罢了,宁王开心就好。 宋太医干笑着收起自己的药箱,说是改日再来,便忙不迭地走了。 “王爷油嘴滑舌,把太医给吓跑了。”苏明墨在一旁看了个全须全尾,有点好笑。 “迂腐!”萧潜道,“是他先夸的口,本王顺着他的话说,倒成了本王的不是了。” 宋太医是读书人,谦虚惯了,乍然碰到萧潜这么不谦虚的,自然应付不来。 苏明墨理解得很,笑了一下,等着嘉易帮他把太医开的药煎好端上来。 当日夜里,萧潜连做了几个噩梦。 他梦见他还在上一世,帮端王夺位失败,北蛮和狼夏又大举进攻,他在空茫的战场上孤立无援,最后被如山般的敌军吞没。 他又梦见苏明墨因他而死,倒在他的怀里,萧潜想看他最后一眼,一低头,怀里却只剩下空空的衣裳和一具骨架,他连苏明墨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萧潜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上一世与这一世,有很多事情的走向都不一样了。 现如今太子已经形同被废,虽然宣成帝没有明着夺走太子的名号,但宫中其他人都知道太子大势已去,端王才是真正有资格继任的人。 上一世太子却没有那么轻易被扳倒,虽然太子后来也一样犯了蠢,自己挖了个坑自己跳,但绝没有出事得那么早。 包括宣成帝的身体,近来真的肉眼可见的不太好。 萧潜轻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他的心头实在是一直被负罪感萦绕着。 撇去那些为大晋捐躯的将士不说,萧潜当年确也做过对不起那些将士的事。 那时候唐相在朝中的势力逐渐壮大,手握了一部分兵权,根本不需要偷偷收买镇远军的将士。 萧潜为了帮端王夺权,想了个计谋,引北羽军将士们入瓮,造成他们被困的假相,然后吸引唐相手下的人中计,再将他们一举剿灭。 那一仗打得颇为惨烈,唐相的兵尽数折在萧潜手里,北羽军也伤亡惨重。 那些被当作诱饵的士兵们几乎无一生还。 尽管那些士兵们总说,军令如山,服从将领指挥是他们的职责,但萧潜每每回想起来,总觉得他们不该就这么死了。 他们可以为大晋而死,死在与北蛮和狼夏对战的战场上,却不应该死在夺权的路上。 这让萧潜觉得,好像是他害死了这些人一样。 萧潜绝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但这件事情就像个执念一样围绕着他。 让他难以入眠,让他频频做噩梦,让他在梦中被那些死去的将士吞噬殆尽。 “王爷?王爷?”屋外响起一阵轻唤声。 萧潜怔了一下,才发现是苏明墨的声音。 他下意识道:“思贤,快去开门。” 思贤却不在外间,而是从外面推门进来:“王爷,是我把王妃叫来的。” 萧潜怔愣了一瞬,道:“先进来。” 思贤引苏明墨进门,自己回到外间,又睡到了值守的塌上。 苏明墨吊着一只伤手,在萧潜的床边站定。 “王爷……”苏明墨轻声道,“思贤说您做噩梦了,让我来看看您。” 萧潜往床里让了让,拍拍床沿,让他坐下来,笑着道:“思贤今日怎如此机灵,知道叫你过来,本王一见到你,心头便舒缓了,接下来定能做个好梦。” 苏明墨皱着眉坐下来,道:“王爷这不是一天两天了,思贤说您近两日有越发严重的迹象,有找太医看过吗?” 萧潜轻描淡写道:“不是严重的事。” “那是惊魂症状,王爷知道小儿夜啼吗?就是因为惊到了魂,子遇从前听人说,有的人夜里惊魂,并不以为意,后来便渐渐地神识不由自己控制了,成了……成了个疯子。” “王爷,子遇并不是在说些大不敬的话,只是真心在担心您,先惊魂后离魂,到时候万一真的……不如找个太医看看吧……” “本王知道你是在关心我,”萧潜道,“自不会怪你,但……已看过太医,吃过药,怕是无用。” “已经看过了?”苏明墨怔了一下,“是那个太医,可有药方?子遇再帮您找人问问……” “不必了。”萧潜笑着道。 实际上萧潜不止找太医看过,还看了民间的大夫,都是思贤帮忙找的,萧潜自己倒是无所谓,吃过药,见没什么效果便也不在意了。 倒是曾有那么几天,和苏明墨睡在一起的时候情况会好一些。 只是…… 萧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越来越觉得惧怕。 各种念头杂糅在一起,一会儿怕失去苏明墨,一会儿又怕自己罪孽深重,拽着苏明墨和自己一起跌入深渊。 可能是一种执念吧。 时间越往前走,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有的和上一世一样,有的和上一世大有区别。 可不管怎么样,意识到有些事情发展得比上一世快得多之后,萧潜就越来越觉得心头沉沉的。 他怕自己重蹈覆辙,又怕苏明墨再一次流着血倒在他的怀里…… 特别是……特别是苏明墨这次好像是为救驾受伤了。 萧潜觉得头疼,各种白日里不曾有过的念头上来,他想张口问一问苏明墨现在手上的伤如何了,却发不出声音,背上如有千斤重的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时候,苏明墨忽然轻轻靠近过来,脱去了鞋和外衣,对萧潜道:“王爷让让,子遇今晚便睡这儿吧。” 萧潜放下手看他。 “可以吗?”苏明墨红着脸说,“子遇这身份与王爷睡在一起,外人应当不会说闲话。” 这说的什么话,不是天经地义吗? 萧潜笑了一下,给他让出一半位置,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乌黑的眼眸却在夜色中亮了起来:“睡吧,本王求之不得。” 于是苏明墨在他身边小心躺了下来。 为了萧潜能睡得安稳,苏明墨特意留了一盏油灯。 他受伤的手在外侧,正着躺不会被萧潜碰到。 萧潜小心翼翼地,也怕他自己磕着伤手。 不过这一回,萧潜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之后甚至连一个梦都没再做过,算是睡了个好觉。 第27章 晋江独家 苏明墨养伤这几天,萧潜没有去上朝。 一则是宣成帝准许,二则是萧潜也想偷懒。 朗宇已经被萧潜引荐去了北羽军大营,临行前还特地书了一封信感谢萧潜。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即将入夏。 初夏宫里举办了一次宫宴,宣成帝宴请了王公大臣们。 一来是适当放松,二来是集思广益。 北蛮和狼夏最近有异动,似乎要联合起来对付大晋。 自从上回行刺的事情发生后,宣成帝对入京的北蛮人赶尽杀绝,甚至在要道设了关卡,禁止北蛮人入京。 这等于断了之前商量好的商路。 北蛮对此大为不满,派了人前来说谈,宣成帝虽未把话说绝,却也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是不想让他们进京行商了。 被断了商路,那便只有打仗一条路可走。 对此宣成帝早有了心理准备,趁着这次设宴召集了众大臣们,商量计策。 “陛下,”户部的老臣站出来,言辞恳切地对宣成帝道,“眼下南方灾害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好多赈灾银两拨下去都听不见响动,当是休生养息的时机,实是拨不出军饷来了。” “是啊,”兵部的年轻侍郎也道,“陛下,将士们的吃穿用度一再缩减,这个时候打仗,怕将士们士气低落。” “苏泊远,你有何见解?” 苏泊远本不欲发言,只在一旁听着,见宣成帝叫他,忙忙站出来道:“臣以为,可以用短兵之计,尽量缩短两军对战的时间。” “哦?”宣成帝扬了扬眉,“苏爱卿可详细说说。” 苏泊远对用兵打仗的事情不太了解,但因为先前在家中问过苏明琛,就是为了防止被宣成帝点到名后无话可说,眼下他将苏明琛对他提过的计策如实告诉了宣成帝。 “此一仗在所难免,与其坐等北蛮和狼夏联合突袭,我大晋处于被动弱势,不如主动出击,反客为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宣成帝的眉目间渐渐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军饷不够那便破釜沉舟,我大晋北有镇远,西有北羽军,陛下可委任一名擅长用兵的将士带领,力求一月拿下狼夏,两个月收服北蛮。” “轻狂!”一名朝中元老道,“便是罗将军在此,也无法夸下此等海口,苏大人怕是书读傻了吧?” 苏泊远抬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退了回去。 他无意与他们争执,确实再多的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心里甚至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如此多言。 宣成帝又问其他人:“诸位爱卿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 没想到曾经领兵打过仗的孟阁老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苏大人此言有理,北蛮和狼夏实则不足为惧,如果我们派兵奇袭,抢占先机,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虽则休养生息对目前来说乃是上策,但他日若他们举兵来犯,对我大晋来说情况将更为不利,这一仗是不得不打。” “奇袭和短兵之战重在用计,老臣愿自请前往,为大晋打下这两场胜仗。” “孟阁老,万万不可啊,你年事已高,若去了前线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为陛下分忧?”有人劝道。 “陛下!”孟阁老又道,“此一战,需要有个善谋略善用兵之人指挥坐镇,老臣这多年带兵的经验,总还派得上用场,老臣愿为陛下分忧。” “孟爱卿……”宣成帝也是头疼,孟阁老两朝重臣,都已七老八十,还将他派上战场,就算宣成帝舍得,怕是百姓也颇有微词,现如今确实需要一个镇得住的人上前线坐镇。 既是要打破釜沉舟之战,起码要能替宣成帝定一定军心。 “父皇,儿臣自请前往。”萧潜忽然在一旁道。 他本是安静在一旁站着,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潜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宣成帝淡淡道。 “父皇是需要个人稳定军心,儿臣自认最适合不过,虽则领兵打仗儿臣是没什么经验,但不论镇远军还是北羽军,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辈,计谋方面,封将军和黄将军足矣。不如就让儿臣替父皇走这一趟。” 宣成帝沉默不语。 确实,萧潜还真说到了宣成帝心里。 孟阁老确实是名老将,也深谙用兵之道,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若上了前线,与前线将领意见产生分歧,届时该听谁的? 不是宣成帝信不过孟阁老,战场上局势千变万化,还是听年轻将士更有利一些。 如若萧潜去就不一样了。 这事情最适合的人选其实是太子,但如今太子已然被废,端王…… 端王还是留在京中为好,一方面出于为他安全考虑,另一方面,宣成帝也怕萧元齐在军中结党营私,步上太子的后尘。 有萧潜坐阵军中,便是替宣成帝鼓舞士气,领兵打仗之事反倒用不着他去做了。 宣成帝同意道:“那边如此,照你说的办。” “陛下……”端王上前一步,想到了什么,也想试着请命。 宣成帝摆了摆手:“朕意已决,不用再劝。” 端王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众大臣散去后,萧潜特意留了下来,向宣成帝请旨,让苏明琛随他一同前往西北,做他的参谋。 宣成帝同意了,萧潜便从议事阁里退了出来。 走到太和殿,殿里歌舞升平,众人一派和气的景象。 苏明墨在位置上等他良久,见他归来,问他道:“王爷,怎去了那么久?” 萧潜还来不及回答,周围的朝臣和王公们全都涌上来敬酒:“恭喜宁王,贺喜宁王!” 苏明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朝臣们围得多了,才从他们的话语中听了个大概。 苏明墨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从皇宫里出来,苏明墨问萧潜道:“王爷,为何突然想要去前线?” 萧潜坐在马车中,道:“本王孑然一身,自比不得端王那般受尽朝臣拥戴。” “但子遇你想,本王若什么都不做,或许有一天,等到端王真得了势,我们如何还能有立足之地。” “万顷波中得自由,这条路势必要走。” 苏明墨喃喃道:“万顷波中得自由……” 萧潜笑了一笑道:“不过子遇放心,本王此次定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这一路回王府,再到夜里就寝,苏明墨一直在想。 等到萧潜吹灭了蜡烛,坐到床边,苏明墨才坐起来道:“王爷,不如让子遇同您一起去吧。” 萧潜回过头看他。 “子遇不是女子……”苏明墨想着道,“或许真有那个机会,也想去军中历练一番。” 他红着脸,想了想,又道:“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现在北羽军征兵,不也只要适龄、四肢健全的男子即可,只要是个人,就能上阵打仗。王爷就当行个方便,子遇在军中保证一切都会听大哥的,也不透露向他人自己的身份,绝不给王爷添乱。” 这倒不是走后门的问题…… 萧潜下意识要拒绝。 但转念一想,把苏明墨留在京中,真的安全吗? 岂不说苏明墨那爱找麻烦的大娘,三天两头往王府里塞人,不够让苏明墨烦的,就说萧元齐…… 若萧潜远在西北,萧元齐动了什么歪心思,扣了苏明墨以威胁他,到时候萧潜该怎么办? 这么一想,确实还是带在身边安全。 但,怎么才能让他更好地留在自己身边? 萧潜知道苏明墨是怎么想的。 苏明琛就同他说过,在朝中想晋升,想证明自己,挣军功是最快的途径,他也想帮到萧潜,并不想只做一个养在宁王府里的王妃。 这是苏明墨对萧潜说过的。 假若有一天,萧潜真与端王对上,最终走上那个位置,苏明墨也想能有机会和萧潜比肩。 萧潜最终道:“可以,但你须得保护好自己。” 苏明墨笑道:“一定。” 萧潜琢磨着,不如就让苏明墨跟着自己,当个随侍,这样也不会透露了身份。 到时候在军中,出了苏明琛,和跟着萧潜的思青思贤,大概也不会有人认得苏明墨是谁。 这样稳妥一点,要不然萧潜实在是不放心。 这样想着,萧潜暗自做了决定,躺了下来。 “王爷近来还做噩梦吗?”苏明墨问他。 最近苏明墨替他请了宫里的太医看,还让太医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药,每天敦促萧潜喝。 以往萧潜总觉得那些药没用,喝了几次便不能坚持,现在天天被苏明墨催着,喝完还往他嘴里塞一颗甜味的桂花糕。 一段时间下来,还真起了些作用。 起码这段时间,萧潜真没做过什么噩梦了。 萧潜想了想,道:“偶尔还是会做,有时候会做一些怪吓人的梦,子遇听说过无头鬼的故事吗?” 萧潜还想吓一吓苏明墨,却没想到苏明墨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在萧潜的胸口拍了拍:“既然还是会做,睡前就不要说这些了,王爷,不如子遇给你哼首歌儿吧……” 萧潜安静了下来。 幽静的夜里响起了苏明墨轻轻的哼唱声。 萧潜笑了。 也没什么,反正方才说那话就是为了吓子遇,好让他主动扑到自己怀里来。 既然没吓成,萧潜也不会就此罢了,一伸手,好整以暇地直接把苏明墨搂进了自己怀里。 “还是这样睡得安稳些。”萧潜低声道。 苏明墨的哼歌声停了。 他整个人僵硬了一会儿,将脸埋进了萧潜的衣领里。 “好吧……”他有些干巴巴地道,“既然王爷觉得这样更好,那就这样吧。” 说完他便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萧潜感受到他的呼吸变得清浅而平稳。 他睡着了。 睡得可真快。 萧潜笑了笑,又忍不住将他更搂紧了些。 28. 既事情已定,出发时间也便在即。 萧潜琢磨着,现如今端王风头正劲,他并不担心和端王对上。 但他要谨慎。 端王和太子不同,一个是笑面虎,一个实是草包。 他大可以兵行险招,如同端王扳倒太子一般,再用计将端王扳倒。 但然后呢? 宣成帝并不会认可他,可能他最后会落得和太子一样的下场,再者,万一端王来阴的…… 他萧潜现在可是有软肋的。 需得有计划一步步来。 萧潜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苏明墨。 苏明墨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衫,不再是萧潜给他准备的那些绸面缎料的衣衫了,反而比先前看起来更清澈秀气得多。 就像个单纯的少年。 萧潜的计划是先去西北,从西北方面入手,制定详细的计划,潜入狼夏后突袭,如果遇到困难或人手不足,再找镇远军调取部分兵力。 当然,也有萧潜对北羽军相对比较熟悉的因素在里面。 苏明琛听完萧潜的计划后没有异议,往北疆镇远军大营书信一封,阐明了萧潜的计划,便跟着萧潜上路。 此去军营辛苦,并不是在路上享福的,因此苏明琛快马先行。 但萧潜代表的是宣成帝,马车还是要备上的。 苏明琛骑在马上,回头看着站在马车边的苏明墨道:“路上莫要娇惯,若那宁王在路上磨磨蹭蹭,定要记得替大哥催一催他,没得让人笑话。” 苏明墨点头道:“大哥,王爷知道的,我们备了两匹好马,还有路上替换的两匹,没想真的坐马车,你放心,王爷和我很快就会赶上的。” 苏明琛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心道是他这弟弟,说什么话都要向着宁王,实是劝不得。无法沟通,索性罢了,苏明琛打算到了军营,再找个无外人的时机和苏明墨好好聊聊。 他嘱咐完便上马离开,一骑绝尘,只留潇洒的背影,往城外渐行渐远。 他需要在前头给萧潜的人马开路,顺便提前通知北羽军宁王将至。 思青将苏明墨的马牵来,等一切准备妥当后,苏明墨也跟在萧潜身后翻身上马。 城墙上站着两个人,是苏泊远和秋云蓉。 苏泊远还好,方才特意过来嘱咐了苏明墨几句,秋云蓉理也没理苏明墨,眼睛只盯着苏明琛远去的背影。 苏明墨低下头,眼睛尽量不去往墙头的方向看。 “走吧,”萧潜道,“再晚来不及了。” 他一扬鞭子,当先往前疾驰。 苏明墨急忙跟上。 他知道,萧潜是想让尽快从苏家夫妇的视线里离开,只要看不到,便不会再想了。 赶路辛苦,这一路过来,从还算能看到人烟的商道到越往西北去,越是沙漠和戈壁。 中间除了在驿站夜宿,萧潜几乎没怎么停下来休息。他照顾到苏明墨,几次停下来看看他是不是累了,渴不渴,饿不饿,却看见苏明墨一直紧紧地跟着自己,眼神明亮,眸光清晰。 萧潜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是过于担忧了。 苏明墨其实比他想象得要更坚韧。 虽然他一直在京城,在苏府饱读诗书,但他实际上心里仿佛住着一只关不住的鸟儿,也许更向往那广阔的天地。 一路疾行五日,萧潜终于到了西北大营。 萧潜对西北大营再熟悉不过,可那些人却不熟悉他,萧潜到大营外时,便被人拦了下来,说要进去通传。 萧潜便站着等。 他这次带来的人除了思青和思贤,还有另一个宣成帝派来的参谋,姓曹,兵部曹大人。 此人说白了,就是宣成帝派来的眼线。 他不干涉萧潜和军营里的决策,却要在一旁监督,以达到三方的制衡。 什么事情一沾上政治,许多东西就会变味。 可是没办法,宣成帝对这一仗格外重视,多派个人盯着也情有可原。 曹大人就是个文弱书生,身边也带着两个随侍,但他比苏明墨可差得远,一路坐着马车,追着他们紧赶慢赶。 要不是萧潜中途没怎么停下休息,依照这个曹大人的意思来,可能再多个几天也到不了。 差不多等了将近两柱香时间,那去通传的人才姗姗来迟,对萧潜道:“得罪了,王爷,将军方才在练兵,眼下刚下了校场,请随我来。” 萧潜便跟着进去。 西北大营条件十分艰苦简陋,但士兵们个个都能耐寒吃苦,萧潜沿路看到不少值岗操练的士兵们,跟着那引路的来到封将军的营帐。 封将军全名封寒,自狼夏和北蛮蠢蠢欲动以来便一直驻守西北,没回过家,也没回过京,是一个老光棍了。 他倒是不像营地外守卫的士兵那样摆架子,一见萧潜进来,便上前跪下道:“参见王爷。” “封将军不必多礼,”萧潜忙将他搀扶起来,“您驻守大营,确实辛苦,此番前来,我还替陛下带来了些赏赐,都是些御署的军备和物资,眼看就要入夏了,漠北这个时候夜里天冷,白日又热,一会儿让人煮些养身汤给将士们分下去。” “多谢陛下。”封寒又向着京城方向行了一礼。 客气话说完,就该谈正事了。 先前苏明琛先到,已经将一些相关的事项和计划告知了封将军,具体的如何操作,还要商量着来。 封寒在行兵打仗方面颇有谋略,善于用兵。 萧潜前世在北羽军中,封寒便是他得力助手,再加上萧潜也有不少经验,二人相谈甚欢,不出半个时辰便已经制定好了初步的计划,剩下的只待拟定出详细的方案就可以实行。 萧潜到的时候已时候不早,聊着聊着,天都已经黑了,封寒见萧潜一脸风尘仆仆,衣衫上俱是泥沙,才反应过来萧潜一路奔波还没有休息过,连忙道:“王爷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一路过来辛苦,属下已为您安排了营帐,西北没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是野味多,一会儿属下可以让人宰上一只烤了,给王爷送去。” “封将军客气了,条件有限,一切从简,将士们吃什么本王便吃什么,不用特地为本王另行准备。” 封寒答应了,不过还是吩咐了手下去准备,又送了萧潜去营帐。 到了营帐,萧潜并没有松懈下来的感觉,反而一直在不住地思考。 苏明墨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拿着换洗的衣物,对萧潜道:“王爷,干净的衣服放在这里了,热水快烧好了,一会儿就送进来。” 萧潜回过神,对苏明墨道:“怎的让你干这些杂活?思贤呢?” “在外面,”苏明墨不好意思地道,“子遇不想让人看了笑话,既然眼下是王爷的随侍,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萧潜想起来,他原本带苏明墨来西北大营,是想让苏明琛带着他,随军历练一下。 萧潜问道:“你大哥呢?来营地后可有见到他?” 苏明墨回答:“找人打听过了,大哥不在这儿,随军去了校场,大概夜里才会回来。” 萧潜便不急于这一时,到时候再见到封将军再提起此事也不迟。 很快思贤把热水捧了进来。 营地里资源有限,水都要拿着桶去几里地外的泉眼边打回来。 一到夜晚士兵们结束操练,那里能排起长龙。 眼下时间未到,取水倒是方便,但来来回回的也费力气。 萧潜军营里呆惯了,冷水什么的都能受得住,苏明墨却不一样,萧潜怕他冻着,对他道:“你先洗,趁着水还热,一会儿你洗完了本王用剩下的水冲一下就行。” “王爷,这怎么行!”苏明墨吓了一跳。 哪有让他先洗的道理。 “听话,”萧潜道,“本王再去帐外逛逛,跟这里的士兵们熟悉熟悉,很快就回来,你若洗好了记得叫思贤就行。” 说完萧潜便掀帘出去,将营帐留给了苏明墨。 西北的天,白日里热得人浑身是汗,晚上却又能冻得人发抖,萧潜特意多加了一件衣服,在营帐外走了几圈。 有些轮值的士兵已经回来了,几个营帐外在派发干粮,大家排着队等吃的,萧潜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军令如山,怎可在军营中私自饮酒!” “封将军都没管,你管得着吗?” “我记得他,宁王塞来的人,先前在宫里当侍卫来着,听说和太子在一张床上睡过,不知那滋味如何?” “哈哈哈!”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宫里的侍卫是不是都和你一样皮肤细嫩得不得了?没真刀真枪打过仗果然不一样啊,小子,你能在我手底下撑过三招吗?” 最后说话的那人伸出手在面前一个少年脸上拍了拍,十足挑衅。 那少年不服提高声音道:“来就来啊,怕你?” “好啊,怕你?” 两人衣袖一卷,打了起来。 或许是惦记着自己说的“撑不过三招”,那看起来十分老油条的士兵手上下了狠劲,那少年也不甘示弱。 二人大概是过了六七招,少年一个转身,过肩摔将老兵掼在地上。 “你输了。”那少年一张皮肤黝黑的脸,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骨瘦如柴。 是朗宇。 “你!”老兵不服气地道,“再来!” 周围人也被激起了胜负欲,纷纷围过去道:“老蒋,干他的!一个京城来的嫩豆腐,怕他不成!” 那老兵翻身而起,两人就要接着来,萧潜在后面沉声道:“够了!” 他走过去,环顾了一圈四周,问那群人道:“听闻有人私自饮酒,是谁,把酒交出来。” 众人沉默。 有人认出了他。 听说今天宁王带着他的参谋来了军营。 其中一个老兵道:“凭什么,我们只听封将军的。” “交出来!”萧潜一字一句地道,“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有一个人终于上前一步,交出了一坛酒。 “还有吗?”萧潜乌黑的眼睛环视众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结了层千年冰霜。 他面容冷下来的时候,实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甚至,有点像从地狱走来的修罗。 “没有了是吧?”萧潜冷笑了一声。 他回过头,见一名老兵身上带着刀,挥手拔了过来。 那动作太快,那名老兵都来不及反应。 萧潜脸如寒霜,挥手飞快地斩下那名私自藏酒的老兵的头颅。 刀是上过战场开过刃的,十分锋利,再加上萧潜速度够快,那头颅落地,甚至都没有喷出多少血迹。 失去头颅的身躯“扑通”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周围鸦雀无声,只留下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 “谁再有违军令,下场便如此人。” 萧潜将刀递给旁人,将手中酒坛砸碎,这才道:“散了!” 围观的士兵们纷纷散去。 大家都是见惯了血的,同伴刚被就地格杀,该吃饭的也只能继续吃饭。 萧潜回身,打算回营帐,朗宇却从后面跟了上来。 “你跟着本王干什么?“萧潜的脚步顿了顿。 朗宇怔了一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着萧潜,只好向萧潜行了一礼,道:“多谢王爷。” “你做得对。”萧潜没说什么,扔下这句话后便甩下他离开了。 29. 回到营帐,苏明墨已经梳洗干净并换上了新的衣衫,见萧潜进来,身上还带着点血迹,问道:“方才为何听见外面有吵闹声?” 他担忧地道:“王爷,没出什么事吧?” “无妨,”萧潜将外衣脱下,“看见了几个人闹事。” 他一脱衣服,苏明墨就脸红,转过身去,道:“我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热水。” 萧潜一笑,就着苏明墨洗剩下,已经变得半凉的水冲洗了一下。 未想到来到了军营里,萧潜的思维反而清晰了很多。 他以为做了那么多天的噩梦,会分外抗拒面对军营里的这些将士们,却没想到预料当中的那些反应根本就没有发生。 他的心里反而像是有什么担子暂时卸下了。 萧潜闭着眼睛认真思考。 军营里的士兵们还暂时不能接受他,他不能轻易把苏明墨放到军营里。 想到朗宇在那些老兵当中受到排挤的样子,萧潜就不能忍。 既然都已经是走了个后门进来,那不如就贯彻到底,直接让子遇跟着自己好了。 萧潜心里想着,反正他也有带兵经验,这军营里,整日忙碌的事情不也就是骑射和操练? 这么想着,萧潜正盘算着如何和苏明墨说这件事,苏明墨忽然端着一桶水进来了。 “王爷,还是让思贤另外烧了一桶热水,不如再给您添点儿……” 他一进营帐,看见萧潜又在穿衣裳,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道:“您……您这就洗好了?” “不然呢?”萧潜忍不住笑,“条件简陋,凑合着洗。” 苏明墨把木桶放下,不敢动了,这时候进进出出的好像不好,外面的风兜进来,萧潜可能会着凉。 他面对着营帐,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动,估计萧潜穿得差不多了,才敢回过身:“去外面打听过了,说是您刚处罚了一个士兵……” “这西北大营,咱们刚来,也不熟悉,会不会得罪封将军?” 苏明墨的顾虑有道理,军营当中,通常是令牌在谁的手上,士兵就听谁的,更何况萧潜不过是个“京城来的王爷”,和封寒驻守西北多年,与士兵们同吃同住这种的情感不能相比。 但军营里,便是纪律大于山,容不得一点纵容,而且萧潜刚来,如果在士兵面前但凡表现得有一丝退却和忍让,以后便再无威信。 萧潜洗完澡,擦干了头发,和苏明墨一起吃了点干粮,又去见了封寒。 封寒本想着等萧潜休息够了,该是自己主动去他的营帐里找他,没想到萧潜这么快又自己来了,分外意外,忙道:“王爷可还习惯?” 除了送去的那只野味,基本上军营里就只剩下干粮。 西北大漠,也没什么山珍海味可以吃,干粮就着水能咽下去就不错了,他故意这么问萧潜,想看看萧潜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娇惯皇子。 如果是,那便绝不能让此人参与决策,行兵打仗,动辄死伤无数,大营里几十万将士的性命都握在他手里,绝不能草率。 没想到萧潜似乎并不以为意:“倒还习惯,封将军,不如来聊一聊接下来的用兵计划?” 封寒表情一凝,收起了其他心思,和萧潜聊了起来。 封寒很快改变了对萧潜的看法。 他觉得萧潜思路清晰,说出来的各种方法也切实可行,绝不是空谈。 甚至有些计策和事项封寒都没有想到,萧潜却已经当先提了出来。 不得不让封寒对他刮目相看。 他方才已经听说了营帐外发生的事,有士兵私自藏酒,还聚在一起偷饮。 军营当中不许藏酒、偷饮酒是铁律,如果让封寒知道了,那士兵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那帮老油条,以为是京中来的王爷便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宁王如此杀伐果断。 若萧潜极力讨好,卖那帮老兵一个面子,封寒或许还会觉得他多少有些官僚气息,与他说不到一道去。 可如今,综合观察了萧潜的谈吐、见解等等各方面,封寒在心中提醒自己,这宁王可不可小觑。 “既然如此,”封寒道,“时间紧迫,我们便趁着这几日悄悄布防,再派一队骑兵前去狼夏营中刺探,杀他个措手不及。” 萧潜一点面前沙盘上的方位,道:“狼夏已与北蛮联合,一旦遭遇突袭,定有人马从此地经过,前往北蛮求助。” “届时再命人在此处设下埋伏,这里两边都是高地,是偷袭的好地方,我先前已去信镇远军大营,若北蛮有异动,应当先防止他们派兵往西北方向支援。” “有镇远军搅扰他们,北蛮自顾不暇,定能断了狼夏求援的希望,等我们迅速拿下狼夏,再与镇远军里应外合,收服北蛮。” “妙计!”封寒禁不住抚掌赞叹,“宁王这般见识,卑职自愧不如,不知宁王这排兵布阵的方法师出何人?” “只是偶尔有兴趣,在府上翻阅兵书,推演沙盘,不足挂齿,一切最终还是要听封将军的。” 封寒拱了拱手,收起了别的心思,与萧潜商谈妥当后,便决定知会那曹大人一声,明日便开始准备布阵。 萧潜回到营帐里,思贤睡在外面,苏明墨也在角落里搭了张床睡。 大漠夜晚是真的冷,一下子降下温来,哈气都能出白雾。 临时搭的小床特别小,苏明墨蜷缩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萧潜悄悄过去,借着月光蹲在他床边看他。 本不预吵醒苏明墨,萧潜还想着要不要趁他睡着把他抱到自己床上去,却没想到苏明墨像是有感应似的,慢慢睁开眼睛。 他回过头,看见蹲在床边的萧潜,道:“王爷回来了?和封将军商谈得如何?” “与封将军一合计,此事宜早不宜迟,大营里有占星官,封将军也对漠北的气候颇有研究,他说趁着这几日吹东南风,我们出兵夜袭,用火攻方式能更快拿下狼夏的几个营地,本王觉得有理,这几日便要行动。” 萧潜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被子上:“行兵打仗,讲求天时地利人和,本还想带你在军营中历练几天,怕是没那时间了。” 被子下是苏明墨的手臂,虽然隔着厚厚被褥,苏明墨却觉得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被子源源不断传到自己的手臂上,热得他整条手臂发烫。 苏明墨红着脸道:“王爷不需说这些,子遇自会照料自己,若阵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子遇义无反顾,绝不会给王爷丢人添乱的。” “你自不会给本王丢人。”萧潜微俯下身,似乎想亲吻他额头,想了想,又退了回去。 萧潜玩笑道:“子遇睡这儿委屈吗?要不要与本王同眠?” 苏明墨心说幸好天黑,脸红了萧潜也看不到:“王爷若睡不着,叫我就行,大营里那么多人,说不定还有人盯着王爷的一言一行,还是不要太出格的好。” 萧潜伸手,在他的鼻子上轻轻一刮,回自己的床上去睡了。 他总觉得,他该想尽办法给苏明墨更好的生活,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之前,所有的承诺都是空谈。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克制着与苏明墨保持一点距离的原因。 万一……真有万一,他遇到了什么危险,这次不能再让苏明墨挡在他身前了。 或者,如果苏明墨真有什么万一,他愿意与对方一同赴死。 萧潜闭上眼睛,又想,反正他活过一世,该看清的都已经看清了。 至后半夜,萧潜一直在浅眠当中,忽然听见有人在营帐外疾呼:“有人偷袭!有人偷袭!” 萧潜蓦然坐了起来。 “思青!”萧潜唤道。 思青及时出现,进帐道:“王爷,正要向您禀告,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苏明墨也被吵醒,下意识问。 “狼夏派兵突袭大营,在后方粮草营里先行点火,现火顺着东南风往大营里吹,几个营帐都烧起来了,事发突然,已经有不少士兵自发救火,还有人组队去追杀偷袭的狼夏人,王爷,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派了多少人?”萧潜问。 “目前不知,应该是一小队人。” “神不知鬼不觉……”萧潜低声琢磨,“先发制人,还用的是本王刚与封将军商量好的计策,莫非是北羽军营中有内鬼?” 思青问道:“请王爷示下。” 思青只听命于萧潜,军令对他来说不好使,他只等着萧潜的下一步指示。 “守着这里,别让任何人闯进来。”他的言外之意是保护好苏明墨。 思青应了一声,萧潜裹上外套便往封寒的营帐而去。 路上萧潜和封寒碰了个照面。 对方似乎也是从营帐里出来,头发都乱糟糟的,和萧潜的视线对上,封寒立刻道:“王爷,来不及了,既然敌人已杀上门来,不如我们即刻行动。” 萧潜急匆匆地和他并肩:“不,烦请封将军先点两队人马跟着本王,马厩在哪儿?” 封寒指了指,道:“王爷何意?” “封将军,战马借本王一用,既然他们趁夜点了我们的粮草营,本王必得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才行!” 第28章 晋江独家 萧潜动作太快了,封寒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在马厩找到封寒的战马,翻身骑了上去。 封寒没有办法,迅速点了两小队人跟上萧潜。 士兵们训练有素,既然是封将军的命令也没有多问,飞快追上萧潜后,纵马疾驰往狼夏大营。 狼夏大营与北羽军大营仅隔了座山,若翻过去却也要费不少时间,狼夏或许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夜半偷袭,等北羽军反应过来,再要找他们算账,他们早就趁这时间布好了防。 这本来是萧潜的计划,竟被狼夏偷了去。 北羽军大营里定有内鬼。 幸好萧潜知道一条近路,不过有点难行,需要攀一段山路。 萧潜将马停在山崖边,和那两队人马徒手翻山,不过多时,他们发现自己到了狼夏大营的后方。 “神了,”跟在萧潜身后的一位士兵道,“王爷如何知道这条近路?” 狼夏人警惕也很强,一看大营周围就增派了不少人手巡逻,萧潜早就已经知道他们粮草营在何方,根本不需要寻找,他往后一伸手:“火折子给我。” 后面的士兵从怀里掏出来给他。 萧潜吹燃后反手一扔,那火折子抛出一条弧线,稳稳落在他们粮草营的屋顶上。 这动静太小,那帮人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发现不对,粮草营已经烧起来了。 “灭火!快灭火!” 这地方干旱,营地一旦被点燃就烧得特别快。 狼夏人料到北羽军会反偷袭,甚至连夜将存放粮草的地方挪了个地方。 可惜萧潜早清楚他们的习惯和路子。 又扔了几个火折子下去,萧潜道:“上!” 两小队人马立刻跟着萧潜往营地里冲。 这可是实打实的肉搏了。 萧潜来得急,什么兵器也没带,随手从狼夏士兵的腰上抽出一把刀,就和他们对战起来。 两小队人马,一共三十几个人,看萧潜行动迅速,动作干脆利落,顿时血气上涌,也跟着萧潜能杀几个是几个。 这两队人马是北羽军精锐,萧潜刚来大营,封寒也怕他出事,因此点了手下最强的人马,这帮人以一顶百,在狼夏大营里杀个七进七出都没问题。 萧潜本意想是给狼夏营地制造混乱,让他们自顾不暇,耽误救火。 但要真带着两小队人杀遍狼夏营地那是不可能的,看着差不多,萧潜便打算带着小队撤。 躲过一个狼夏士兵挥来的大刀,萧潜抬脚踹翻旁边的一个火盆,让火势烧得更旺,便对其他几人道:“快撤!” 再不撤扛不住了。 萧潜往后退了几步,便看见他们来路上又来了一队人。 “王爷!”那队人一看见萧潜就道,“封将军派我们来保护你,我们一路跟着你们来的,快走,封将军已经决定今夜发动突袭,等将军带着人翻过山,便和他们彻底打一仗。” 萧潜踹了面前杀过来的那人一脚,道:“那走,我们绕道等他们!” 他们在互相掩护下原路撤回,萧潜带着几队人绕道山路,不久便等来了封寒的大部队。 “王爷!”封寒下马道,“快回营地,这里交给属下。” 萧潜点了点头。 小队人马和大部队汇合,往狼夏的营地杀去。 狼夏的营地有两处,主营地其实要在更远的地方,毕竟西北是狼夏地界,他们不会不明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这也是为什么狼夏只敢抢占先机,对北羽军大营发动粮草突袭,却不敢直接打的原因。 北羽军大营比单个狼夏营地的兵力要强盛的多。 他们需要找时间和主营地的兵力汇合,才能与北羽军开战。 当然他们也不会想到,北羽军大营前脚刚遭遇了突袭,封寒就敢带着人直接杀过来。 这决策的速度不是一般快,几乎是毫无准备之下便决定了,等狼夏的人通知主营的人过来支援,估计已经晚了。 萧潜这一场奇袭给北羽军争取了不少先机,虽然北羽大营损失了不少粮草,但狼夏营地一晚上都在混乱中度过,反而处于劣势。 萧潜与北羽大军背道而行,在两名士兵的护送下回到大营,苏明墨早在营地外等着,见萧潜回来,才舒了一口气。 那位曹大人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醒来后便没收拾过自己,他也在等萧潜。 等萧潜走进营地,曹大人迎了上来,忧心忡忡地道:“王爷,狼夏营地那边怎么样了?封将军把营地的兵力都带走了,现在营地根本没几个人驻守,我们、我们不会有事吧?” 萧潜没有理他,只直接问思青道:“思青,问过了吗?粮草损失多少?” 思青还未回答,苏明墨便在一旁道:“还好挽救及时,剩下的粮草再撑一段时间没问题。” 萧潜点头道:“把泡了水、坏掉的粮草和其他的分开,该处理的处理了,其他的转移地方。” “已经吩咐人去做了,大哥正在后方帮忙。” 萧潜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苏明墨一眼,点了点头。 因为曹大人还在一旁,萧潜不便与他多说什么,那曹大人顿了顿,凑上来道:“王爷,他们到底还会不会再来?” “不会,”萧潜淡淡道,“他们顾不上这里,就算是来了,也派不了几个人,曹大人,你怕什么?” “现在人都不在了,万一狼夏再搞突袭,咱们双拳难敌四手……” 这曹大人简直是笑话,萧潜不想再理他,回了营帐。 进了营帐,萧潜才有机会问思青:“可有想办法查过营地里的内鬼?” 思青摇头:“王爷,思青没什么经验,营地里如此多人,如何才能找到线索?” 萧潜这才想起来,思青也是第一次来大营,他便不勉强。 现如今突袭之战已经发动,封寒也没有多余时间去揪内鬼,萧潜只能暗自提醒自己要多注意,一些机密要件切不能假以他人之手。 萧潜书信一封,是给距离这里最近的懿城送去的,希望他们能想办法往北羽军大营调些粮草过来。 “思青,”萧潜对思青道,“此信你亲自去送,切记要亲手送到懿城监察使的手上,万一他们调集了粮草,亲自押送,谨防有人偷袭。” 虽然不一定能调来粮草,但总要尝试,粮草就是将士们的命,如果粮草充足,这一场破釜沉舟之战还能多撑些时日,胜算也能更大一些。 忽然营帐外传来一阵骚动,萧潜听着像是苏明琛的声音,忙要出外去看看,忽然帘子一掀,苏明琛拎着一个人进来。 “王爷,此人如何处置?”苏明琛嗓门洪亮。 萧潜低头看去,看那人穿着应该是营地里的士兵。 “发生了什么?”萧潜问他。 “方才属下正带着一队人搬运和整理余下的粮草,此人鬼鬼祟祟躲在营外,像是奸细。” 萧潜对那人道:“抬起头来看看。” 那人低着脑袋,像是预料到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整个人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萧潜冷笑一声,道:“是什么人指使你的?” “你不想说无妨,你也知道那些战虏落到我们手上会有什么下场,本王只需让你生不如死,总有办法撬开你的嘴。” 那士兵哆嗦着道:“王、王爷饶命,是、是有人捉了属、属下的家人相要挟,属下之所以会来西北参军,就是因为家里只剩下六十岁的老母和一个妹妹,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若是她们不在了,我……我也不想活了!王爷!属下自知罪无可恕,只求能留我家人一条性命!” 萧潜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属下邹亮,家住魏城。” 魏城? 魏城离京如此之远,是什么人特地赶到那里,捉了这士兵家人后,还能送信到营地如此相要挟? 这其中的关窍萧潜实在想不通。 如果是京中内鬼,营地中不乏京籍士兵,随便逮一个也就罢了,为何要远远跑到不相干的魏城? 还是这士兵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可还有同伙?”萧潜又问他。 “没、没有了!”那士兵拼命磕头,“只我一人!” “王爷,”苏明琛在一旁道,“属下捉到他时,确实未曾看到他的同伙,属下方才问过营地里其他人,此人是封将军营外的值守士兵,昨日王爷与封将军密谈之时,正是此人的值守时间,有个士兵出来说,王爷刚从封将军营帐出来,此人便借口身体不适,与另一人换了班。” “还有呢?还问过其他人吗?” “问过大营外的值守士兵,半月前,似乎确有人看到这邹亮收到家中寄来的家书。” “家书呢?” “已被烧了。” 萧潜思酌良久,没什么头绪,对苏明琛道:“将这人关起来,若实在问不出其他的,杀了吧。” 苏明琛应声,将其带走。 北羽军这些士兵们骨头硬得很,最禁得起严刑拷打,既问不出线索,想必此人就算有同伙也藏得极其严密,萧潜已对此不抱希望,不如从其他地方入手。 等苏明琛离开,萧潜想了想,转头问曹大人道:“曹大人,不知你祖籍在何方?” 曹大人吓了一跳,忙跪下来道:“卑职祖籍苏城,和这邹亮可并无半点关系,王爷,这玩笑可开不得啊!” 萧潜轻笑一声,过去抬手扶起他:“曹大人莫惊慌,本王只是随口一问。” 曹大人擦着额头上的汗,再三承诺自己与此事绝无干系,萧潜听得不耐烦,让他走了。 “这曹谭可真是个草包。”曹大人走后,萧潜忍不住道。 苏明墨过来给他倒了一杯水:“王爷,您一夜未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萧潜站了起来,打算把身上沾着血腥味的衣服换下来:“奸细一事,子遇可有什么见解?” 苏明墨跟过来,见萧潜的肩膀上有一处似乎受了伤,忙取来药箱,准备帮他上药包扎。 苏明墨想了想,道:“既然这奸细家乡在魏城,反倒是离咱们这儿比较近了,王爷,子遇倒觉得始作俑者未必是咱们内部之人,会不会是狼夏所为?” “若是狼夏所为,他们不必等到今天本王来了再发动突袭,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或许并不一定和京中的那帮人有关。” 萧潜想来想去,找不到别的线索,只得暂时作罢。 不过,他越来越觉得苏明墨有上辈子的样子了,总是不用等萧潜说,就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想说什么。 萧潜转头望着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的苏明墨,叹了一口气。 “?”苏明墨抬头看他,随口道,“王爷怎么了?” “没什么,”萧潜笑道,“只是觉得本王何德何能……” 苏明墨不明其言外之意,还是宽慰他道:“王爷明明那么厉害,还是不要妄自菲薄了。” 萧潜忍不住被他逗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沈辞言”“魔性喵”的地雷! 感谢“是月流光”的营养液! 第29章 晋江独家 前方不断传来军报,萧潜只小憩了一会儿,便不停地等待前线传回的消息。 往镇远军大营的飞信已经让苏明琛传出去,只等约好时间那边出兵增援,接下去便要看封寒的了。 萧潜估算着狼夏主营往返的时机,这一仗需得速战速决,否则等主营大部队派人来支援,后患无穷。 大营里还有不少士兵,依然需要巡逻和操练,萧潜让苏明墨跟着苏明琛,和士兵们一起操练习武,自己则驻守营帐。 不一会儿,有营地外守门的士兵来报:“王爷,营地外来了个人,说是要见您。” “什么人?”萧潜抬起眼。 那士兵道:“那人说是王爷的亲信,我们搜遍了他全身上下,没有武器,也没有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件,王爷是否要见他?” 营地里不能随意带外人进来,萧潜道:“引本王去看看。” 那士兵引萧潜到营地外,萧潜看见一个眼熟的中年人站在那里,穿着灰扑扑的长衫,肩上挂着一个朴素的包袱。 虽然那人背对着萧潜,但萧潜仅凭身形,依旧能一眼认出那人是谁:“柏夫……柏叔?!” 那被萧潜称作“柏叔”的中年人回过头来,见到萧潜,热泪盈眶,飞快过来在他面前跪下:“王爷!可算见到您了!” 这里不便说话,萧潜心绪难平,忙将他扶起,道:“柏叔,快,请到我营帐中一叙!” 萧潜将人引进大营,又遣散营帐中众人,只留下思贤一个人在自己身边,这才问那人道:“柏夫子,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思贤听见萧潜叫那人“柏夫子”,整个人僵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望向他道:“您是……您是柏夫子?” “是我,”柏夫子苦笑了一声,“是不是认不出我来了?” 他理了理自己蓬乱的头发:“此事说来话长……” 这事情还要从从前说起。 西域曾经也和狼夏、北蛮一样强盛过,后来宣成帝还是皇子时,奉太上皇之命收服西域,打了几次仗后,西域兵力愈渐衰弱,西域王便宴请当时还是皇子的宣成帝,希望能与中原和谈。 宣成帝代表中原皇室出席,西域王提出过可以将自己的公主许配给宣成帝,不过当时宣成帝没有看上他的公主,而是看上了另一个王公家的女儿。 那位王公和西域王是亲兄弟,他的女儿身份几乎和公主一样尊贵。 这也是一桩美事,西域王当时便答应下来,等宣成帝回京之后,便将那位王公的女儿嫁过去。 当夜宣成帝喝多了,西域王派那位公主前去照料宣成帝。 当夜,那位公主在宣成帝的营帐里没有出来。 天熹微亮,北蛮连同狼夏突袭西域大营,紧急之下,宣成帝披上自己的戎装,从营帐里逃出来,带着手下的士兵及时撤退。 这一仗无关大晋,是西域和北蛮、狼夏的三方之战。 北蛮和狼夏联盟趁虚而入,将本就因为和大晋打仗元气大伤的西域打得节节败退,从此退居到西面更深处,再也没有起来过。 原本宣成帝代表大晋和西域说谈,北蛮狼夏来犯,大晋应当出兵帮其镇压,但那一晚事发突然,宣成帝来西域只带了一小队人,只够掩护他一人撤退。 即便回到大晋的营地里,宣成帝也没想过出手帮忙。 ——既然不用和谈就能解决掉西域的问题,那不正遂了父皇心意? 北蛮和狼夏这一仗打得好,简直就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让宣成帝坐收渔翁之利。 宣成帝回去复命,回宫后便几乎忘记了那个和他有过一场露水姻缘的西域公主。 直到几年之后,西域公主托人递了一封信给宣成帝,称自己有了宣成帝的孩子,她无所谓名分,只求宣成帝能把这孩子带回大晋教养。 宣成帝看完信后派人前往西域查探,才知道西域自与北蛮狼夏那一战后,一蹶不振,内部又出现了割据之争,西域王死后,他的几个兄弟和孩子都为了争夺王位而打得不可开交。 那位西域公主就是萧潜的娘亲蓝鸢。 她自怀上萧潜之后就受尽了西域其他王室的嘲笑和讥讽,他们甚至认为那日狼夏和北蛮突袭西域,是蓝鸢联合宣成帝一起把人引来的。 萧潜的祖父,也就是蓝鸢的父亲不愿女儿受此屈辱,揭竿而起,加入了夺位之争。 西域因为各方面条件有限,真正懂医术的大夫不多,不论是王室还是贫民,怀了孩子从来都只能生下来,蓝鸢自从怀上萧潜后便只能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幸而蓝鸢对萧潜还是有感情的,她看着这个孩子,从只能被自己用手掌托住,到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一点一点地长大,蓝鸢逐渐忘记了自己对宣成帝的仇恨。 后来她父亲夺权失败,蓝鸢知道自己再也记不住萧潜,没办法只能托人送信给那时已经登基的宣成帝。 宣成帝如她所愿,派了人来接萧潜,甚至丢下繁重的国事,亲自出宫去了一趟城门外,牵着萧潜将他安置在京郊的别院中。 小时候的萧潜很懂事,蓝鸢怕他将来去了中原不懂中原人的礼俗会被嘲笑,特地请了中原来的夫子教他读书习字。 那位夫子就是柏夫子。 柏夫子原名柏奉明,是一个穷酸书生。 他考过几次功名,都失败了,后来家乡魏城闹了灾害,等他从京城赶回家乡时,他的母亲和几个弟妹已经饿死在家中。 柏奉明一夜成了孤家寡人,觉得求取功名也没用,救不了自己的家人,就开始了浪迹漂泊的生涯。 后来他流落到西域,饿昏在路边,被蓝鸢父亲的部下所救,蓝鸢看他是中原人,又读过书,便请他教萧潜读书习字,顺便给他一口饭吃。 萧潜问他道:“柏夫子,您这些年去了哪里,我还以为……” 柏奉明在西域待久了,整个人晒得黝黑,面容都沧桑了不少,怪不得思贤第一眼没认出他来。 柏奉明道:“一直在西域,现任西域王即位后,我便和蓝王爷手下的几个将士逃出来,一直躲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蓝王爷便是萧潜的祖父。 萧潜十分感慨,声音都变得沙哑:“没想到您还活着。” 柏奉明看了他一眼,跪下来道:“王爷,您怕是不知道吧,蓝王爷和他手下的人,包括蓝鸢公主,都是被当今圣上给逼死的!” 萧潜怔了一下。 他隐约知道自己娘亲是怎么死的,娘亲派人送他去京城时,曾给他留了一封信,跟他说西域内乱,她保护不了萧潜了,她本可以跟着萧潜去京城,但她一生在西域长大,离不开这片土地,宁愿留在西域做自由的鸟儿。 后来,萧潜便听说了蓝鸢服毒自尽的消息。 其实萧潜能理解,她不愿意跟着萧潜去京城,又因为祖父举兵失败而活得艰难,祖父兵败后被继任的西域王赐死,娘亲将萧潜送走后无望而跟随祖父离开。 他都能理解,不管娘亲是怎么想的,他以为自己至少了解,却从不知道这其中竟还有内情。 “蓝王爷举兵失败,本西域王还想给他留条性命,奈何当今圣上提出条件,要蓝王爷和其手下尽数自尽,才愿意把您接回京城。” “一开始蓝王爷和蓝公主都不同意,想带着您远走高飞,没想到这萧壁派了人来,直接和西域王交涉,逼得他找了个由头,迫使蓝王爷和他的心腹们以举兵失败被西域王处死为由全部饮下毒酒。” “最后蓝公主心灰意冷,把您交给萧壁后也自尽了。” 萧潜牙关不由自主地打颤,发出“咯咯”轻响,一时间不能接受:“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王爷!我也是中原人,可这萧壁之行为,我实在是不齿!” 柏奉明直乎宣成帝的名讳:“幸而我和蓝公主从前关照过的几个蓝王爷的手下一起逃了出来,我们躲在魏城,一直想找机会见您。” “对了,您若不相信,可以问思青,他知道一切!” 萧潜抬头,猛然想起自己派思青去了懿城,到现在还没回来。 懿城和魏城如此之近,之前军营里抓到的那名奸细也是来自魏城,萧潜灵光一现,问柏奉明道:“北羽军大营中的奸细可是你埋下的?” “是我,”柏奉明道,“王爷不是要夺位吗?先让大晋和北蛮狼夏打起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等大晋耗尽兵力,萧壁为这等事情自顾不暇之时,王爷即可趁虚而入。” 没想到还真是他。 萧潜沉默了一瞬,逐渐冷静下来,对他道:“此事不可再与外人提起,你先留在本王这里,等本王理清楚头绪,再想办法安置你们。” “你们”指的是柏奉明和那些祖父曾经的手下们。 萧潜没想到竟还有此变故,他前世完全没有碰上过柏奉明,不知道是因为前世他在北羽大营中埋奸细被封寒发现出了事还是其他,但既然眼下碰上了,萧潜不可能坐视不理。 将柏奉明安顿到其他营帐中休息,萧潜疲惫地坐下来。 他完全没有时间思考,前线的战况不断传递过来,萧潜需要在这间隙处理正事,还要思考整理娘亲和祖父的事,一时间有些头昏脑胀。 正在这时,苏明墨从外面回来了。 他跟着苏明琛在营地里练了一天的兵,累得浑身上下都是汗,他一掀帘进营帐,就发现帐里的气氛不太对。 思贤不在这儿,其他守卫士兵也被萧潜支开,营帐里空无一人,除了坐在书桌旁边的萧潜。 “王爷,您怎么了?”苏明墨来不及喝口水,轻手轻脚地过去,问他道,“是不开心,还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找大营里的大夫给您看看?” 萧潜抬起头,一伸手,将站在他旁边的苏明墨搂了个满怀。 苏明墨浑身上下都是汗,那味道实在不好闻,他有些着急,甚至一双手都不敢碰到萧潜,只是慌张地道:“王爷,快松手,至少让我换身衣服……” “不要换,”萧潜道,“让我抱一会儿。” 他将脸埋进苏明墨的腰间。 萧潜坐着,苏明墨站着,萧潜这个位置,脸正好对着苏明墨的腰。 他衣服上有股阳光的味道,大概是在外面晒了一天所致,身上的汗味也不浓,倒是散发着一股皂角的清香。 “子遇,”萧潜道,“子遇……” 他眼眶不觉湿了,浸透进苏明墨的衣衫里。 苏明墨看不见,以为他只是沮丧,最终还是垂下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在呢,”苏明墨轻声答,“王爷,子遇在呢。” 第30章 晋江独家 夜半,萧潜的营帐外传来了思贤轻微的声音:“王爷……王爷,思青回来了。” 萧潜正趴在桌上,蓦然惊醒,抬起头来:“让他进来。” 等回过神,萧潜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件衣裳。 他本想着休憩片刻,却不料睡了过去,回头再看沙漏,竟已过去了好几柱香的时间。 正要问思贤怎么不叫自己,苏明墨先掀开帐帘进来,脸上还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 他身后跟着思青。 “王爷您醒了?” 苏明墨怔了一下,意识到萧潜可能要说正事,连忙道:“我这就离开。” “不用,”萧潜道,“子遇坐这儿也可以。” 苏明墨便走到他旁边,把整理好的几份军报交到萧潜的手上:“王爷就小睡了一会儿,是我让思贤不要叫醒您,眼下反正没什么要事。” 萧潜随意扫了几眼,确实还没有紧要的消息传来,放下心来,看向思青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思青跪下来道:“方才收到传书,柏夫子来了大营,思青便特意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萧潜着实有些生气:“你果然也知道内情?” “王爷,”思青低头道,“公主再三嘱咐过,此事能不提起,尽量不要在王爷面前提,至于王爷想怎么做,那是您自己的选择。” “你们给过我选择了吗?”萧潜随手把手边的一杯茶甩了出去。 瓷盏在地上“砰”地摔得四分五裂,部分茶水溅到思青的身上。 苏明墨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去清理,被萧潜拉住。 “王爷……”思青顿了顿,低头道,“请王爷责罚。” 萧潜揉了下眉心。 思青的性子沉默寡言,和思贤完全相反,虽然他除了本事高强,其他时候都笨手笨脚,连思贤有时候都嫌弃他。 但他绝对是个可靠之人,有些秘密,除非萧潜准许,否则他可以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说出来,更不要说是他有心想瞒着萧潜的秘密。 若不是萧潜重活一世,那他可真是至死都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了。 “王爷,”思青又垂着头道,“公主说过,只希望您能活得恣意快活,不想让您被仇恨之事蒙蔽了双眼,如果……如果她的牺牲能换来能一世安稳,那对公主来说便值得……” 是蓝鸢对于宣成帝,对于中原皇室的认知过于理想,还是她实际上在心里对宣成帝还有情,所以并不愿把萧潜在中原的生活想象得太坏? 可自古以来,皇城都是个吃人的地方。 萧潜扶额半晌,道:“起来吧。” 思青这才站了起来。 他样貌清冷,此刻脸上沾了一点茶水,显得有些狼狈,却也只是抬起袖子草草擦了一擦。 苏明墨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略一思索便知道了来龙去脉。 思青是中途赶回来的,萧潜交代他的事情还没有完成,萧潜让他回去休息一下,天一亮赶回懿城。 思青一走,苏明墨沉默了一瞬,问萧潜道:“王爷,此事需不需要再仔细查一查?万一……” 萧潜知道苏明墨是想安慰他,道:“思青不会骗我,若不是今天柏夫子寻到这里,他怕是此生不会提起此事。” 苏明墨在一旁坐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萧潜忽然失笑:“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苏明墨忙道:“倒也没有,只是一时……”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件事情。 萧潜舒一口气,道:“其实……从前倒也不是没怀疑过他。” 娘亲死得蹊跷,宣成帝派人来接他的时间也非常蹊跷,若不是在京郊那座小小别院里,宣成帝与萧潜还有一点点父子之间的温情在,或许萧潜早就已经…… 那点温情,对于寻常人来说根本不足为道。 但或许是因为生在皇家,萧潜入宫以后,直至上一世临死之前,看过了太多的兄弟阋墙、虎口夺食,那一点温情反而显得难能可贵,即便大部分时间,萧潜都是一个人呆在那个京郊别院里。 怪不得,怪不得连宣成帝都要怀念那个时光,可能是因为走出宫墙,换了一身平民衣裳,让宣成帝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甚至可以忘掉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 他刚登基之时,确实各方势力龙争虎斗,他也需要这样一处京郊别院,来带给他片刻的安宁。 可能是萧潜下意识在心底里回避了吧。 柏夫子是汉人,因为从前教萧潜读书习字,所以让萧潜叫他夫子,他已没了家人,是蓝鸢收留了他,在他快要饿死在路边的那段时间里,一直在西域陪着萧潜度过,以至于后来逐渐找回了活着的意义,因此对于柏夫子来说,西域某些时候带给他的归属感甚至比中原还要浓重。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办法找上萧潜,一方面是因为他一介书生,去了京城也没有门路,另一方面是在他魏城老宅中,还有很多萧潜祖父曾经的部下。 自从现任西域王上位之后,中原再难见到西域人,要是被发现一座民宅中竟藏着那么多西域人,一定会被以谋反罪论处。 柏奉明不求萧潜能复仇,只不想给萧潜带来麻烦。 上一世萧潜拿到北羽军虎符是因为他帮了端王,或许柏奉明觉得萧潜没有夺位的心思,又或许是那时萧潜跟着端王后的路子走得太顺,没留意到柏奉明曾找过他…… 不管怎么样,这一世萧潜总算还是知道了真相。 “大营里的奸细竟是那位柏先生的手笔?那现在王爷打算怎么办?”苏明墨问。 “打,打完胜仗,我们回宫再说。”萧潜盯着桌前的蜡烛,良久后道。 几天后,狼夏营地终于传来捷报,封寒率领北羽军将狼夏军打得连连后退,现在他们丢掉营地逃跑,碰上了主营援军。 但因为狼夏损伤惨重,北羽军反而越战越勇,一时间他们也不敢主动迎战,只在双方中间划了一条界限后按兵不动。 但萧潜知道,越拖下去情势对己方越不利。 狼夏已经知道己方打的是短兵之战,那必须力求速战速决,狼夏那边拖得越久,就越能破北羽军的计划,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通知了北蛮,让北蛮进攻北疆,引起北疆骚乱。 这样一来,镇远军分身乏术,就无法抽出兵力来支援己方。 狼夏和北蛮是这两年来宣成帝的心头大患。 北蛮疆域辽阔,拥有充足兵力,但他们的战斗力比不上狼夏的精锐部队,狼夏狼夏,战力如其名。 因此对于萧潜来说,拿下狼夏,这一场仗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萧潜建议封寒乘胜追击。 现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船已凿沉,任何的犹豫都不合时宜。 当夜,封寒收到萧潜的书信后即刻举兵与狼夏主营军队开战。 萧潜准备带一队人上前线助阵,可在他准备出发的当夜,大营又遭遇突袭。 狼夏军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这时候还想着摸到北羽军大营的后方来。 主力已经上了前线,粮草营时刻有人把守,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训,绝不可能让他们第二次点燃粮草,可这一次,似乎狼夏人的目标不是粮草营。 他们找了个地方随便点火,来了一出声东击西,一队人马将守营士兵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就隐入大营消失不见。 有士兵来禀告萧潜的时候,萧潜正准备带着一小队精锐上前线,他留了苏明琛在营地中镇守,理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他忽然一怔。 上一世,他也是曾参加过一场奇袭战。 那个时候,端王将要成功扳倒太子,北蛮和狼夏联合进犯大晋,端王为了争功,派萧潜领兵去西北御敌,然后狼夏的一小队人马也混入了大营里。 那时候苏明墨是萧潜的半个军师。 他十分聪明,阅读兵书半个月,虽不说有实战经验,兵家三十六计却能倒背如流,时不时便能给萧潜出谋划策。 萧潜那时候有其他的幕僚,但因为听到一个幕僚夸苏明墨思路活泛,能出奇招,不知道怎么想的,便也把他带到了兵营。 狼夏那个时候是听说有宁王坐镇主营。 一个宫里来的皇子,就算出生西域,这几年在宫里锦衣玉食长大,说不定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再加上萧潜这个身份,若是能掳了他,与北羽军谈交换条件,也是一大助力。 也就是说,他们是冲着萧潜来的。 可那时萧潜根本就不在军营,反而是军营中的苏明墨被掳了去。 他有腿疾,看起来就与别人不同,再加上这样一个人,竟会被留在萧潜的主营帐中,虽然狼夏军不知道其身份,但立刻就能断定此人对萧潜来说一定很重要。 既然萧潜不在,掳走他也是一样的。 就这样,苏明墨落入了狼夏军的手中。 后来,还好也是苏明墨机敏,随身藏了一把小刀,那帮人见苏明墨走路都不利索,便不怎么防着他,苏明墨趁他们半路停下来喝水的时候杀了几个狼夏军,抢了他们的一匹马,拼命地往大营的方向疾奔。 也正好是大营里有萧潜的人发现苏明墨不见了,急忙赶来救人,才把苏明墨接了回来。 苏明墨那一次回来后发了好几天的高烧,萧潜曾在他睡梦时听到他无意识说胡话,说自己腿脚不利索,给萧潜添了麻烦云云。 那几句话,萧潜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酸痛无比。 可不能再让他们掳了苏明墨去。 萧潜立刻勒马折回。 他带着的几个士兵见萧潜忽然又蒙头往回赶,对视了一瞬,虽不明所以,却也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翻身还是咸鱼的十子君”的营养液! 第31章 晋江独家 等萧潜回到营地,直奔营帐,立刻听见营帐中传来打斗声。 为出现意外,萧潜离去前将苏明墨和思贤安排在另一处营帐里,甚至不在主营帐,但那帮人还是摸到了苏明墨那儿。 “砰”地一声,营帐里传来了杯盘倾倒的声音。 萧潜面色凝重。 他提刀进入营帐,迎面撞上了从里面冲出来的苏明墨。 二人撞了满怀,萧潜立刻打量苏明墨道:“受伤了吗?有没有事?” 苏明墨来不及说话,一回头,两个蒙着脸的狼夏人冲了上来。 萧潜将苏明墨拉到身后,抬脚踹翻一人,挥手干脆利落收拾了其中一人。 第二人一个翻身爬起,挥着刀就要砍向苏明墨,被萧潜一刀抵住了脖子。 不过转瞬二人就被制住,苏明墨脸上露出佩服神情。 苏明琛闻讯匆匆赶到,一掀帘进来便道:“明墨……” 发现帐内情形已经被萧潜控制,他面色有些劫后的庆幸和讪然。 一时被耽搁,萧潜也便没有走成。 那两个狼夏偷袭者被押下去,萧潜在帐中坐下,苏明琛站在一旁。 萧潜觉得该和苏明琛聊聊,想了想道:“大哥,你若是想让子遇在军中历练,经此一役之后,本王怕是不会同意了。” 苏明琛动动唇,萧潜看那表情,估计他是想说“谁是你大哥”,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行军打仗,受点伤遭点罪算什么,哪儿有那么脆弱,军中哪个人不是浑身带着伤疤摸爬上来的,王爷您贵为皇子,身份尊贵,自然不懂得底层百姓的苦。” 苏明琛说话粗声粗气,语调却阴阳怪气。 萧潜刚得知他娘亲的死因,怕是听不得这样的话。 苏明墨也觉得他大哥说的话有点过了,正要插嘴,便听萧潜在一旁道:“大哥愿意当自己是穷苦百姓,本王自不会阻拦,不过大哥怕是忘了,子遇可与你不同,他是本王的王妃,与贵为皇子的本王是一家人,自与你不是一类人,单这身份上就比你尊贵得多。” 苏明琛:“……” 苏明墨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萧潜倒也不想怪苏明琛,只是这一事提醒了他,这世间到处是生死一线牵的地方。 不仅军营,皇宫也是。 苏明琛倒是有句话说得好,贵为皇子,可有什么用。 身在皇家,该吃人的时候一点都没含糊。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萧潜与苏明琛一番口舌,目的是提醒苏明琛务必要保护好苏明墨,苏明琛也意识到此事不该轻率,让苏明墨这几日跟牢了他。 萧潜从营帐里出来,找来思贤,对他道:“若是思青那事情还未办妥,你让他尽早回来,保护王妃要紧,看那随我们一起来的曹大人,这几日尽躲在营帐里,也不知是做什么,军营可不是让他休假的地方,再不行让他替本王去懿城走一趟。” 思贤试探着道:“王爷,这要是劝不动他可怎么办?” “劝不动便让苏明琛宰了他,这还治不了他了?” 萧潜说着,翻身上马,往狼夏主营而去。 北羽军和狼夏的主战场在狼夏的青虎崖下,双方正是战得酣的时候,北羽军临时在已方阵地扎了个营。 封寒的战甲已几日未卸,身上沾满泥水和血污,连脸上都被糊得看不清了。 一看到萧潜,封寒忙过来跪下道:“王爷!” “封将军快请起,”萧潜扶起他,“现战况如何?” 封寒立刻汇报了战况和伤亡人数。 基本上都在萧潜的预计之内。 “王爷果真料事如神,”封寒道,“这几日卑职依照您的意思,改换了排兵布阵的方法,果然让咱们的北羽军如有神助!” 两军对垒,胜败都只在一念之间,若用兵得当,确能避免很多伤亡。 这一战再拖下去,只会对己方越来越不利,萧潜道:“封将军,我们速战速决,争取半月内拿下狼夏。” “好!” 有萧潜这句话,封寒顿时如受了鼓舞,他对士兵们道:“众将士们,打赢了这一战,我们回京领赏!” 大部队驻守西北,好些将士已经几年没回过家了。 有的士兵们参军才十几岁,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或许回了家,容貌都大变,家人都要认不出他们,听说能回家,众人立刻士气大振。 打下狼夏,西北安定下来,确实能让许多人夜里都能睡一个好觉。 萧潜套上铠甲,纵马在战场上疾驶。 他骑术了得,又骁勇善战,夜里累了就从阵前撤下,在后方战营里席地而睡,和浑身沾满血泥的士兵们抵足而眠。 这几番下来,北羽军不少士兵们都对萧潜改变了看法,觉得宁王和其他的皇子不一样,至少他是真有些本事。 虽宫中传他不易亲近,总是对人没好脸色,但他其实并非时时刻刻如此,至少在战场上,他和众将士们平等。 对垒之战历经了几个回合,大家如车轮一般熬了几日几宿,终于都显出了疲态。 萧潜算计着,此时一鼓作气,趁着狼夏颓萎,振奋士气杀入狼夏内部,一举将狼夏拿下或许是个好时机。 狼夏既与北蛮联合,北蛮定知道他们一旦攻破狼夏,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 那么他们一定会找寻适当的时机派兵支援狼夏,虽然镇远军那边收到了消息,或许也正在派兵赶来的路上,但若能趁大量援兵未到之时一决定胜负,一定能对接下去收服北蛮大有助力。 北羽军后方响起了阵阵鸣鼓之声,马蹄踏地之声更是震耳欲聋,众士兵们高声呼喝,在封寒的带领下杀向敌营。 从天亮到天黑,萧潜也不记得自己斩下了多少人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甚至连手上的刀都钝了。 直至前方传来捷报,狼夏愿意投降! 军中传来一片欢呼声,疲惫的将士们扔下手中的兵戎庆祝,还活着的狼夏军如潮水般退去,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形容非常惨烈。 不过北羽军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已疲惫至极,全靠意志力撑着,直到眼看着狼夏军真的退去,这才松懈下来。 有人甚至直接倒在了地上,毫不在意旁边还有同伴的尸身。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呼喝,有人喊:“北蛮军来了!” 众将士精神一阵紧绷,刚躺下的人又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 “北蛮军来了?”有人的脸上甚至露出恐惧神色。 这也难怪,眼见着胜利在望,狼夏宣布投降,将士们忽然精神松懈的时候告知他们来了更强大的敌人,任谁都会有一瞬间的惧怕。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萧潜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狼夏诈降的计谋。 可是他们确实没有兵力再战了。 难道北蛮军真的来了? “快站起来!临阵脱逃者杀!”萧潜大声地道,“迎战!怕什么,把刀兵捡起来!” 有士兵真的因为恐惧而回头往后跑,萧潜直接挥刀,将那士兵的人头斩下,道:“临阵脱逃者杀!都给我振作起来!” 他一勒缰绳,飞快地往阵前冲。 士兵们一看宁王都第一个冲在前头,不少人也重新鼓足了气,重整队伍后跟着萧潜拼命往前冲。 “坚持住!”萧潜大声道,“镇远军已经在路上了,他们马上就会来支援我们,到时候我们就胜利了!”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却用意志勉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但萧潜心知,这一回若是镇远军不能尽快赶到,他们怕是要完了。 幸好北蛮来得快,镇远军也来得及时。 镇远军气势汹汹,马蹄踏地声地动山摇,他们擂鼓呐喊着杀了过来。 这一回狼夏至少能拿下了。 萧潜大舒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也累到脱力,牵着缰绳的手一直在不住颤抖。 他一夹马腹,从前线退了下来。 有了镇远军的帮助,这一仗总算是赢了。 奇袭战初步告捷,至少狼夏已经投降。 若是北蛮在能拿下,至少能换取边疆十年安稳。 萧潜以为自己经历了生死,在战场上看透了生死,已经心如止水,但意识到与狼夏这一战总算胜利了之后,一时也心绪难平。 或许是许久没有上过战场,萧潜体力不止,在回到后方营地时眼前一黑,从马上跌了下来。 再醒过来,萧潜发现自己在主营帐里,换了身衣裳,脸上也干干净净,甚至身上的伤都被包扎了起来。 萧潜从床上坐起,帘子一掀,苏明墨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爷醒了?”苏明墨忙道,“可有哪里不适?” 他端着一个木盆,里面还有清水,冒着袅袅热气,显然是苏明墨在帮萧潜清理伤口。 萧潜抬手一扶,手腕上的绷带包扎得干净齐整,他问苏明墨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也就几个时辰,”苏明墨道,“封将军还在前线,不过他派人来说,收尾已经差不多了,镇远军也在等待王爷您的下一步指示……关于北蛮,还打不打,什么时候打?” 萧潜闭了闭眼,道:“打,依然是速战速决,解决了这件事,我想……回京后或许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以因为”的地雷! 感谢“47701398”“明月晓清风”“翻身还是咸鱼的十子君”“雪雯落霜”“是月流光”的营养液! 第32章 晋江独家 苏明墨知道萧潜指的是西域公主的事,查与不查结果或许都是一样的,但……若是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也便罢了,若是知道了,如果换成是苏明墨,怕一样忍不下这口气。 他坐下来,对萧潜道:“王爷不需过于介怀,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死去的亲人,定也不希望我们活在这世上,还要为死去的人痛苦,总归是希望我们开开心心的,所以……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或许是苏明墨想起了自己的亲娘。 萧潜扶着伤臂侧身下床,道:“竟让子遇担心了。” 苏明墨放下木盆过来扶他:“并没有,只是子遇也想开解一下王爷,这一次与狼夏一战,王爷好歹是赢了,倘若王爷因此事而受到了影响,致使用兵失误或其他的……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萧潜明白苏明墨的意思,道:“子遇提醒得对,本王往后定会多加注意。” 苏明墨问他:“王爷饿了吗?方才有士兵送来了干粮,还有子遇刚去附近采摘回来的沙棘果,之前问过营里的士兵,他们说这果子酸酸甜甜,洗干净生吃也可,酿成果蜜也可。” “这西北能吃的东西本来就少,懿城的粮草不知何时才能续上,总要自己想想办法才是。” 萧潜闻言面色一沉:“你去了哪个林子,不是叫苏明琛保护你吗?”外面多危险。 苏明墨一怔,知道他是误会了,忙道:“就在不远,叫了几个士兵一起去的。” 估计守营士兵自己也嘴馋,不过只要不是擅离职守或藏酒,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萧潜不再计较,但想起之后的事,还是叹一口气道:“子遇,若是此间事了,你随我回了京城,你……” 苏明墨知道萧潜的意思,道:“王爷,不说您娘亲的事,便是之前,子遇也没有不支持您的时候。” “先前在苏府,我大哥虽对我好,但他常驻北疆,往后定也有自己驰骋的天地。” “心似浮萍逐水流……却也向往有归属,王爷,子遇可以当您是我的家人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脸有点红,大概是觉得自己唐突了,却也在期待着萧潜的回答。 心似浮萍逐水流…… 萧潜伸手搂住了他。 苏明墨小心绕开他的伤手,回抱住他。 “你不已经是本王的家人了吗?”萧潜低声道。 苏明墨笑了一下,轻轻点头。 一战过后,士兵们需要休息,萧潜也需要和封寒商量对策,接下来如何顺利拿下北蛮。 因为狼夏通风报信,北蛮那边早已有所防备,反而不能贸然发动突袭。 “镇远军已在北方和北蛮有过几次交锋,他们利用雪峰山的优势和我方打了几场突袭战,北蛮人狡猾,再加上地势凶险,易守难攻,不像狼夏那么好拿下,王爷可有什么好的计策?” 镇远军副将随军前来支援后并不急着回去,说是想听听萧潜的意见。 狼夏这一战,倒是让封寒对萧潜心服口服,夸他用兵如神,又能上阵杀敌,这一回若不是有他在,与狼夏一战还真不一定这么快就能胜利。 萧潜依着自己的经验,指点了镇远军副将一二,这些计策不仅非常实用,还都说到了点子上。 那镇远军副将忍不住道:“不若王爷随末将一起去镇远军大营,有您坐镇,镇远军这一仗定能如虎添翼!” 封寒却不乐意了,在一旁呵斥道:“秦骁,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王爷刚从战场上下来,又受了伤,还要与你舟车劳顿,赶往镇远军大营,这不是难为他吗?” “在者,你们镇远军不是素来号称战无不胜,我想,就算是没有王爷,你们一样也能拿下北蛮。” “北蛮与狼夏相邻,我们北羽军自然也有义务防止他们通过狼夏进入西北,依我看,王爷还是留在我们北羽军大营的好,有他坐镇后方,也好让你们镇远军无后顾之忧。” 萧潜只坐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二人吵,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这才道:“封将军说的是,确要防止北蛮从狼夏进入西北,最多再给你们半月,这是陛下的旨意,北疆百姓能不能换来十年安稳,就看你们的了。” 秦骁只好道:“是,定不负陛下所托。” 秦骁走了。 北羽军将士们还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日,这期间秦骁的驻军还不能离开,需防止北蛮联合狼夏反扑。 萧潜不想跟着秦骁走,想留在北羽军营中也是有原因的。 他想这辈子重新拿到北羽军虎符,不过这一次,拿到手他便不会再交出去了。 因为有北羽军拿下狼夏再先,镇远军攻下北蛮竟如有神助,再加上有萧潜的指点,眼看着半月内拿下北蛮竟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事。 北羽军众将士们休养了几天,重振旗鼓,从西北绕道支援镇远军,以合围之势将北蛮打得连连败退。 再加上懿城收集的粮草及时送到,这一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 半月后,萧潜往书信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往宫中,而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折返。 北蛮已是垂死挣扎,现如今唯一要谈的便是他们投降后的招安问题,这不是萧潜需要考虑的,他的任务完成了。 除了一部分还需驻守在西边的士兵,大部分人都跟着萧潜撤回,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这一趟跟着回京,人人脸上都是兴奋喜悦的表情。 一路马不停蹄,到京城外的时候萧潜便看到有百姓在列队欢迎他们。 普济寺已经修建完毕,那些南方的流民已被安置,还有不少人是从西北来的。 因为狼夏和北蛮总是不住地在西北和北方骚扰,那些百姓们逼不得已举家流落到京城,现如今西北和北方皆暂时安定下来,那些百姓也终于可以回家了,因此分外开心。 这是好事,京郊的流民少了,京城百姓的安定得以保障,再加上打了胜仗,谁又不喜欢好消息,一时间回京路上全都是夹道欢迎的人群。 萧潜没来得及回王府,直接和封寒一起回宫述职。 北羽军大部队被留在宫外,萧潜和封寒一起下了马,步行至奉天殿。 宣成帝坐在龙椅上,百官列队左右,看得出来宣成帝对北羽军和镇远军的凯旋而归非常重视。 镇远军黄将军依然要驻守北疆,萧潜和封寒跪在大殿中央,一起向宣成帝参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宣成帝淡笑着道,“潜儿,快给朕看看,受伤了没有,是不是瘦了?” 萧潜站了起来。 “上回西北来报,说你在与狼夏一战中受了伤,朕还担心了好久,现看你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朕甚欣慰。” 宣成帝待萧潜的态度和从前不一样了。 连百官都看得出来,甚至有人忍不住私下议论了几声。 宣成帝又道:“快走近些,再给朕瞧瞧。” 萧潜又走近了几步。 端王在一旁,神色并不是很好看。 宣成帝又说了几句,犒赏了封寒和诸位将士们,这一场欢迎朝会便散了,宣成帝特意嘱咐萧潜留下,与他另有话要说。 诸人纷纷离开,萧潜和宣成帝来到明心殿,宣成帝在长桌后坐下,对李有德道:“李有德,快赐座!” 李有德搬来了椅子,萧潜敛襟坐下,宣成帝笑着道:“潜儿,快同朕说说,你是怎么拿下北蛮和狼夏的,西北大营那边气候如何?这几个月和将士们同吃同睡,辛苦了吗?” 宣成帝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兴许是为宣成帝暂时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他是真的很高兴,方才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如今他对着萧潜道:“你还想要什么,说出来,朕都赏给你!” 如果换做是从前,萧潜或许还能应付着和宣成帝交谈一二,可如今,他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脸上也没什么笑容,只道:“潜儿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父皇,一路过来,潜儿累了,可否尽早回去歇息?” 宣成帝怔了一下,轻拍额头,道:“瞧瞧,朕都糊涂了,李有德,快,遣一辆马车送宁王回府。” “知道你是骑马来的,坐马车回去舒服些,对了,这几日免了你早朝和进宫请安,先歇息,等歇息得够了,再回来找朕聊聊。” 萧潜起身道:“多谢父皇。” 转身便出了明心殿。 李有德很快备好了轿子,先送萧潜出宫,再转马车,一路上李有德都跟在轿子旁,一路送他到了宫门口。 萧潜从轿子上下来,李有德对萧潜道:“宁王爷,您这次真是立下大功了,皇上都对您刮目相看,您不知道,您这一月多时间收服北蛮狼夏,百姓们都传得神乎其神,说您是……说您是战神下凡了呢。” 后半句话李有德压低了声音,大概是知道附近还有其他宫人,说得太响亮不太合适,但李有德是宣成帝的耳目,最知道宣成帝的心思,连他都拍起了萧潜的马屁,这代表什么? 萧潜忽然想起来,他之所以会这么快收服北蛮和狼夏,是基于前世的经验。 前世边疆隐患没有这么快就处理干净。 一则是那时候萧潜没有经验,需要一点一点在北羽军中建立威信。二则是端王和太子之争到了后期,连宣成帝都心知肚明,甚至为此头疼不已,他不敢把兵权和虎符交到任何一个皇子及其党羽的手上,以至于收服边疆之事一拖再拖,变得积重难返,一直到端王登基后都还在处理边疆之事。 这么相比起来,一个月,确实已经算得上是神话了。 怪不得,怪不得京中百姓会这么热情,怪不得连封寒都这么快都对他刮目相看。 萧潜像是这一刻才回过神来,不得不重新考虑起了眼下的局势。 如此说来,这为期一月的短兵之战虽说破釜沉舟,但宣成帝在心里其实并不觉得有多大胜算,再加上前线战报传回宫里,都说是萧潜的用兵之计与料事如神才能让北蛮和狼夏那么快被拿下。以至于让宣成帝在心里对他改观,甚至重视了起来? 那不就变得有意思了。 他那二哥怕不是先就要被气死了吧? 正想着,萧潜还真在宫门外碰到了一同出来的萧元齐。 他可能是去探望舒妃了,见到萧潜,萧元齐的脸色很不好,他顿了顿,才道:“四弟,这可真是要恭喜你了。” 萧潜笑了起来,忍不住道:“那是自然,多谢二哥,同喜同喜。” 萧元齐神情难辨,看着萧潜上了宫里特地为他准备好的马车。 等马车远远离开,萧元齐才不忿地甩了甩袖子,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离开了皇宫。 第33章 晋江独家 萧潜回到王府,柏奉明已经在府上等候,见萧潜回府,迎了上来:“王爷。” 萧潜问道:“柏夫子是要在本王府上住着,还是想本王差人送你回魏城去?” 柏奉明怔了一下,没想到萧潜竟把这问题的选择都给了他:“王爷,您若是在京中需要帮忙,奉明自是可以留下,蓝王爷留下的那些将士们也都愿意供您差遣。” 萧潜知道祖父的那些将士们定是想让萧潜杀了宣成帝替娘报仇,只要他一句话,他们一定愿意赴汤蹈火。 然后呢? 皇宫内外,禁卫森严,莫说他们能不能成功,是否能踏进皇宫都是问题。 毕竟他萧潜不是太子,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手遮天。 萧潜更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等以后时机足够成熟了再…… 萧潜道:“柏夫子,不若改日我让思青护送您回去,您若是想在京城多留几日,也可以在王府住着,先前大营里人多眼杂,本王与夫子说不上多的话,现如今夫子有什么想要说的,还可以趁这机会与本王多聊聊。” 柏奉明叹一口气,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身为汉人,这两年在西北边沿走得多了,看得多了,逐渐也知道任那朝堂风云变幻,百姓是真的苦,也是真的无辜,我不会帮皇帝说话,却也不会逼王爷做选择,先前没见到王爷时体会不深,毕竟奉明当年和王爷分别时,您还是个孩子,现在见到了,也认识到了,王爷您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柏奉明往后退了一步,跪下来道:“在西北大营里给您添了麻烦,奉明给王爷道歉,现如今知道王爷有自己的想法,奉明也就放心了,王爷,魏城的那帮将士们随时都在待命,只要王爷愿意,一声令下,咱们都会为了您豁出命去。” 萧潜上前一步,扶起了他:“柏夫子言重了,其实本王最想的,还是你们都能够平安……魏城那宅子够大吗?住了这么多人会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柏奉明忙道:“不会,魏城有座山叫钟鸣山,那地方原来有一窝山匪,被咱们剿了之后就占了他们的老巢,现在大家都低调得很,基本上只要不惹事,就没人能发现咱们。” 萧潜道:“好,等他日本王在宫里有了话语权……再把柏夫子和大家接过来。” 这便是很明确的承诺了,柏奉明一时感慨万千,又道:“我听人说,现如今端王的呼声很高,王爷您这次回宫高调,方才还坐了宫里派的马车回来,会否引起端王的嫉妒和警觉?” 那是必然的。 萧潜想了想,道:“倒也不必怕他,不过绊脚石罢了,搬开便是。” 听萧潜这么一说,柏奉明放心了很多,便道:“那便不多留在这儿给王爷惹麻烦,奉明改日便回魏城去了。” 柏奉明与萧潜聊完后变回去收拾东西。 苏明墨从后面出来,对萧潜道:“现如今京城都在传,王爷打了胜仗,陛下甚至高兴,还有人说或许陛下一直不肯废掉太子,是因为心里也曾属意王爷,只是因为王爷的身份,怕朝中有大臣们反对,才一直不敢明着说……王爷,您从宫里回来,陛下可有说什么,端王没有为难您吧?” 萧潜道:“子遇不用担心这个,走吧,陪本王用膳。” 二人许久不曾好好睡一觉了,用完晚膳后,萧潜搬了把椅子,坐在后院和苏明墨一起看了会儿星星,夜色广阔,群星闪耀,让人心情都跟着平静下来。 一直到月上中天,他们才一起回了房歇息。 萧潜已经有段时间不曾做过噩梦,先前去了西北战场,那时候生死一线,头顶巨大压力,反而没有时间做那些噩梦,躺下去就能睡着。 现如今,萧潜也觉得自己比从前好多了,虽然依然有很多事情在头顶上悬而未决,但至少还有个人陪在他身边。 烛光被熄灭,萧潜躺下来,苏明墨已经在身边闭上了眼睛。 他靠近一些,在黑暗的光线里盯着苏明墨的睡颜,勾唇一笑。 苏明墨不只是梦到了什么,还是没睡安稳,动了动,脑袋靠到了萧潜的肩上。 萧潜顺势伸手搂住他,闭眼睡去。 幸好,又遇上了一夜好梦。 几天之后,皇后差人来府上,希望萧潜能进宫给她请安。 萧潜这几天休息得够了,便重新开始上朝,下朝后去了趟永安宫。 时已入夏,天气热得叫人难耐,皇后的宫里被人放置了冰块,却依然抵挡不住暑气,萧潜进宫请安的时候,皇后身后正站着两个宫女,正在轮流给她扇扇子。 “潜儿来了,”皇后一看见萧潜进来,就笑着对他道,“快坐,尝尝这碗冰镇梨汤。” 萧潜接过喝了一口,皇后道:“你不在宫里这段时间,舒妃忽然高调了起来,从前她不是一向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吗?” 萧潜把梨汤放下,听着皇后继续说道:“现在唐贵妃不受宠了,皇上已经好长时间没去过她那儿,估计是想培养端王,去舒妃那儿的时间自然就多了些。” “本宫本还以为她出身穷苦,是胆子小,原来她从前那些唯唯诺诺都是装的,如今见皇上属意端王,可不,近来连上本宫这儿请安都不来了。” 萧潜笑了一下,并不说话。 皇后身后的柳月道:“娘娘,您还不知道吧?昨天太医刚给舒妃诊完脉,说是她……又有了。” “当真?”皇后讶然回过头去,她原本手里还端着一碗梨水,现如今也不喝了,放下碗道,“皇上近来不是一直身体不适吗?” 柳月别的也不敢多说,只道:“消息是太医院那边传出来的,奴婢今早去太医院给娘娘您领药,那儿有个新来的小医官偷偷给奴婢递了这话,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估计皇上晚点就会下旨。” “宫里又有娘娘怀上了龙胎,这可是大事,皇上一定会分外重视,说不得还会给舒妃娘娘好些赏赐。” “怀上多久了?”皇后问。 “也有……两个月了。” “那便是她早就知道了,怪不得近来总是在宫里横着走,潜儿,你最近在宫里要是碰到这娘儿两,也记得要多注意着点,你刚从西北回来,又得了皇上的褒奖和赏赐,还不知道那娘儿两肚子里会憋些什么坏水。” “虽说太子倒台,有他自作自受的成分在,但这其中端王自也是出了不少力气,你小心被他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了。” 萧潜笑了笑道:“那是自然。” 与皇后说完,萧潜从永和宫里出来,转了个道便碰见了正从舒妃宫里出来的萧元齐,他看见萧潜,笑着道:“这不赶巧了,竟又碰上了四弟。” 萧潜只笑站着,并没有说话。 萧元齐走近一步,道:“上回四弟从西北回来,二哥本想和你多说几句,顺便邀请你到我府上坐坐,可不料四弟见了我就转身走得飞快,这是怎么的了,是二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 萧潜淡淡道:“二哥多想了。” “哦,是吗?”萧元齐笑着道,“那下回四弟不如来我府上一绪,咱们兄弟二人也好多培养培养感情。” “倒也不必,想必二哥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四弟便不搅扰您办大事了。” 走出后宫,王府的马车停在宫外。 萧潜坐上了车,听见思青在外头道:“王爷,近来是否需要加强王府的防卫?” “你是觉得端王有意要对本王下手?” “总是有备无患。” 萧潜想了一想,道:“也好。” 他特意把柏奉明支回魏城,自从西北回来后也是闭门谢客,封寒曾找了个时间上王府拜访,说是有几个带兵方面的事情想要请教萧潜,都被萧潜婉言拒之门外。 这个时候,若端王想抓他个辫子,告他一个结党营私、私藏西域党羽,以引起宣成帝对他的怀疑和警觉,也不是不可能。 但千防万防,总也防不住小人,还是要小心为妙。 六月是六皇子萧元瑞的七岁生辰。 皇宫举办了一场宫宴,为六皇子庆生。 话又说回来,不论其他几个皇子如何,六皇子算是一直以来都颇受宣成帝喜爱。 宣成帝无意立他为储君,主要是眼下他年纪还小,再加上萧元瑞自刚学会说话起就一直童言无忌,宣成帝当时随口说了一句:“元瑞一直保持这份孩童的天真就很好。” 这句话传出去,一直被百官当作一个信号,那就是宣成帝不想过多栽培这个孩子,只想让他将来当一个闲散王爷。 不过说来也是,现如今太子已是如此,端王又一直野心勃勃,若宣成帝当真有属意六皇子的意思,他还那么小,保不准端王会对他做什么。 这一点苏明墨也想到了。 六皇子生辰当夜,苏明墨陪着萧潜进宫庆贺,忽然对萧潜道:“王爷,您说,陛下自太子出事之后,一直便表现出分外重视端王的样子,会不会其实他心中还有别的想法?” 萧潜近来也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上一世萧元齐扳倒太子的时候,宣成帝已经病重,他已然无心国事,更没有时间为大晋的将来多考虑几分,那段时间端王为了侍疾,一直在宣成帝的床榻边殷勤表现,后来宣成帝驾崩,明心殿便传出宣成帝留下旨意,将皇位传给萧元齐。 那个时候萧潜并不在场。 现在想来,会不会是萧元齐为了这皇位,在宣成帝的床榻前动了什么手脚?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或许是因为上一世萧元齐被推翻后,继任皇位的人是六皇子,这让萧潜下意识觉得,今晚上六皇子的生辰宴,很可能会发生点什么。 毕竟,如果是连他和苏明墨都能想到的可能,萧元齐不可能想不到。 第34章 晋江独家 六皇子生辰那天,萧潜和苏明墨一起进了宫。 因为萧潜先前从西北回来受了嘉奖,宣成帝在赐封某个王公夫人为诰命的时候顺便也想到了秋云蓉。 秋云蓉是苏明琛的母亲,又是萧潜的岳母。 再加上苏明琛在上回皇宫遇刺时出了力,又是西北一战的功臣,理应褒奖。 于是秋云蓉被赐封五品诰命。 苏泊远在朝中这么些年,虽然好歹也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但因为从前是魏良弟子,一直就不受宣成帝重视,连带着秋云蓉在一众官宦女眷中都抬不起头来。 现如今秋云蓉被封诰命,终于可以挺直腰杆说话了,这两日在众京圈女眷中的走动也多了起来,常常约她们喝茶一类。 虽然苏泊远曾告诫过她,不要太过高调,否则很容易得罪人,但她基本上从没听过。 苏泊远和秋云蓉的性格差得太远,一个过于谨慎,一个好慕虚荣,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是如何相处下来的。 今日六皇子生辰,秋云蓉也得以进宫祝贺,再加上舒妃近日又怀了皇子,反正也是凑热闹,秋云蓉便和几个官宦女眷一起进宫送贺礼。 苏泊远因晚上礼部有要事,不能留在宫中参加生辰宴,秋云蓉便只得送完贺礼随他一起回去。 二人在宫门外碰头,一个刚从宣成帝的明心殿出来,一个从后宫回来,出来时正巧碰见萧潜和苏明墨一起进宫。 隔老远,苏明墨便听到苏泊远和他大娘一人一句道:“都同你说了,不要和那些后宫娘娘们走得太近,你若有空,偶尔去宫里给皇后请个安也便罢了,没人会说你什么,其他后妃是你能巴结得的?” “我怎么就不能巴结了?就说舒妃吧,她是端王生母,现如今正受宠,又怀了皇子,往后荣宠大着呢,咱们偶尔去给她送送礼,让她记得咱们,总归没有坏处。” “再说了,今儿个是六皇子生辰,我打了一对玉锁给云妃娘娘送去,这可有半分逾矩?就你事多!” 这皇宫门外,公然谈论这些,幸而萧潜和苏明墨进宫早,周围没什么人,若是不留神被他人听到了,少不了落人口实。 苏明墨忍不住道:“爹,大娘。” 苏泊远听见苏明墨出声,吓了一跳,见是二人,才舒了一口气,同秋云蓉上前道:“参见王爷,宁王妃。” 萧潜平静地“嗯”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不料岳母大人竟有那么几分远见卓识,本王甚感佩服。” 再蠢也听得出来萧潜这句话是暗讽了,苏泊远拽了秋云蓉一下。 秋云蓉还不大高兴,悄悄地哼了一声。 苏泊远只得对萧潜道:“王爷恕罪,拙荆没什么见识,往后定叮嘱她多加注意。” 这二人半斤八两,萧潜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 苏明墨倒是不想给萧潜惹麻烦,对苏泊远道:“爹,借一步说话。” 父子二人走到一旁,苏明墨道:“现如今朝中局势仍不明朗,陛下的心思我们无法揣测,爹,您和大娘还是小心为上。” 苏泊远对此倒也是颇赞同,点头道:“劝过你大娘了,爹有分寸。” 苏明墨依然道:“宫里人多眼杂,知道您心里有数,但有些话最好还是回家去说,像是今天……” 秋云蓉却觉得苏明墨像是在针对她似的,不乐意了,过来道:“如何?这是明里暗里教训起大娘来了?” 苏明墨本意只是想提醒苏泊远,就算是秋云蓉口无遮拦,苏泊远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不该说话的地方什么都别说,在加上依他的立场,确实有些话不好直接说给秋云蓉听,秋云蓉却偏觉得苏明墨是故意在针对她。 苏明墨不欲与她争辩,放弃道:“那爹我先走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这皇宫门外,眼看着王公大臣们都要进宫来参加生辰宴了,苏泊远也不想丢人现眼,扯着秋云蓉便要离开。 这下萧潜可不答应了,话都还没说完呢,怎么能这么走了? 萧潜站着不动道:“怎么呢,大娘?您是子遇的大娘,本王随他这么称呼您一声不为过吧?可这又如何呢?” “莫说父皇刚封您为五品诰命,就算再往上封您三品,这还不是见了本王和宁王妃得下跪?” “这倒是让本王想起来了,方才您和苏大人见着本王和宁王妃,下跪了吗?” 萧潜想了一想,道:“没有吧?哎,赶紧跪下吧,您不是说宁王妃刚在教训您吗?那您可得跪下听训才是。” 这一来二回的,宫门外是真的来人了,一辆马车颤巍巍地在萧潜身后停下,车里的人探出头来,是年迈的淮国公。 淮国公道:“是宁王,哎呦,参见宁王。” 那淮国公说着就要下车。 萧潜也不阻止他,继续笑望向苏泊远二人。 淮国公的家奴只好搀着淮国公走下马车来。 这淮国公稍有些老糊涂。 原本他宫里宫外碰见萧潜,是不用行礼的,毕竟他年纪都大了,但他这人虽稀里糊涂,却不服老,萧潜只要不阻止,他就可以一路跪下来。 还好那淮国公动作慢,一路喊着“王爷王爷”地过来,也要好些时候。 情理上,品级低的官员见到上位者都要下跪行礼,就算苏泊远和秋云蓉是苏明墨的长辈又怎样,要真想让他们跪下磕三个头都行。 只是一来他们不需要如此严格遵守这样的规矩,二来萧潜并不想为难他们,但这并不代表萧潜乐意看到秋云蓉如此不把苏明墨放在眼里。 眼看着淮国公就要来了,旁边还有几个王公看到这样的情形,都停下了马车想下来,有的是见淮国公下来行礼,不明所以也赶紧想跟着下来的,还有的则是看出了点什么,纯粹想看热闹。 跪下也便罢了,还要跪下来听教训,苏泊远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也有些怪秋云蓉多事,让他好一通难堪。 现如今他们已经被架上去下不来台了,宁王看上去也不像是要轻易罢休的样子,苏泊远只得道:“快,赶紧的。” 他扯着脸色阵红阵白的秋云蓉,正要跪下来,萧潜回头道:“淮国公快快请起,近来身体可好?” “多谢王爷,可好着呢,王爷何时有空,来我国公府上坐坐……” 淮国公拽着萧潜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苏泊远和秋云蓉二人跪在原地,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 直到和淮国公说完了话,萧潜才回过头来,惊讶地道:“岳丈、岳母大人,这又是何必,快快请起。” 二人又只好站起来。 淮国公的马车进了宫门,其他停下来向萧潜行礼的王公大臣们也都离开了,苏泊远和秋云蓉尴尬无比,直到听见萧潜道:“子遇,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明墨早就没话了,在一旁摇了摇头。 “那走吧。”萧潜笑着又看了苏泊远一眼,转身和苏明墨一起离开了。 等二人进了宫去,秋云蓉才对苏泊远道:“老爷,这宁王实是太过分了……” “住口!“苏泊远呵斥她,“真是迟早要被你害死!” 进了宫,苏明墨和萧潜走在路上。 苏明墨对萧潜道:“王爷,实是对不住,我爹和我大娘如此,迟早会给您惹麻烦,我的话,我大娘从来不听,子遇改天会同大哥说一声,让他记得多提醒他们。” 萧潜嗤笑一声:“不听便罢,由他们去!” 他回头看了看苏明墨,知道对方还在担心,宽慰他道:“放心,本王还不至于被这二人连累,只是心疼你,你这大娘,说句实话,脑子不太好使,不过……苏明琛倒是跟他不太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教出苏明琛这样的人来的……” 萧潜细细一想,又觉得苏明琛其人,和自己也是不大对付,于是道:“罢了,下回她若再给你难堪,你便顶回去,实在不行,本王给你撑腰,你若总是听她不住地教训你,岂不是让我这宁王府没面儿吗?” 苏明墨轻笑,一抿嘴,露出脸颊边的梨涡:“王爷莫气了,今晚六皇子的生辰,总觉得不会那么平静,王爷觉得呢?” “往年太子生辰,差不多也有这阵势了,况太子的生辰五年才办一次,说父皇宠爱六皇子吧,倒也说得过去,确实每每看见六皇子,父皇总眉开眼笑的。” “这六皇子的生辰接连办了七年,年年没断过,或许从前没人觉得奇怪,但今年太子出了事,端王这节骨眼上正是敏感多疑的时候,他连本王都看不过眼,又怎会不把六皇子放在心上。” “就看今晚父皇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了,若真给端王看出些不好的苗头来,怕是他真有一天会对六皇子下手。” 萧潜越说越觉得有可能,以萧元齐那肚量,登上皇位后迫不及待就收了萧潜的虎符,这还不够,还要继续过河拆桥铲除异己,动动手谋害年幼的六皇子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看来今夜得多提防着他点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企鹅”的地雷! 感谢“陪你环游世界”“皮蛋solo粥”的营养液! 第35章 晋江独家 这次的宫宴摆在了太和殿外。 今日月明星稀,天朗气清,再加上附近就是御花园,依照六皇子好动的个性,将宫宴改成露天一定会让他非常喜欢。 果不其然,萧潜和苏明墨一到了地方,就看见六皇子像只胖圆的蜜蜂一样在席间钻来钻去。 六皇子还是那样,排场和阵仗极大,后面跟着一堆宫人和他的奶娘。 幸好时间还早,宴客们到的不多,才能让他这样满场转悠。 六皇子横冲直撞地,不留神“扑通”一声栽到了苏明墨的怀里。 苏明墨眼疾手快扶住他。 六皇子抬头,小狗一样的眼睛望向苏明墨,疑惑道:“我记得你,你是……” 奶娘忙跑了过来:“六皇子,快别跑了,一会儿云妃娘娘又该训斥您了!” 听见奶娘提起云妃,六皇子连忙惴惴地从苏明墨的怀里退开来。 奶娘一眼看见了萧潜和苏明墨,忙行礼道:“见过宁王,宁王妃。” 萧潜点了点头。 六皇子也反应过来了,躬了躬身,奶声奶气地道:“见过四哥,四嫂。” 苏明墨笑笑,和气地道:“六皇子一段时间没见,又长高了。” 六皇子被奶娘牵着手,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苏明墨,终于回想起来:“是你!之前在二哥府上见过,帮本皇子摘过花的那个……” “六皇子记性真好,”苏明墨笑着点头,“时辰不早了,一会儿宾客们都快到齐了,六皇子不如先回席上去坐?” 六皇子咬着手指,想了一想道:“我看见御花园那儿有只漂亮的蝴蝶,你……” 六皇子看了萧潜一眼,又改口道:“四嫂,你可以带我去看看那只蝴蝶吗?” 大概是奶娘和侍从总是阻止他做这做那的,让六皇子有了逆反心理,好不容易碰上个能说得上话的,上回又在端王府上帮他摘过花,六皇子觉得苏明墨可能愿意陪他玩一会儿,便小声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反正时间有早,苏明墨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样年纪的孩子总是特别耐心,他用眼神询问萧潜。 萧潜点头道:“你去吧,我让思青跟着你。” 苏明墨便对六皇子道:“那我便陪你走一趟,六皇子可要答应不能乱跑。” 六皇子试探着过来,看了萧潜一眼,又看一眼,伸出小手,轻轻牵住苏明墨的两根手指:“不会的,瑞儿可乖了!” 萧潜:“……” 他对奶娘道:“你们跟紧六皇子,别让他离开你们的视线。” 奶娘忙点了点头,跟随六皇子和苏明墨一起走了。 六皇子牵着苏明墨,好歹不再四处乱窜了,苏明墨怕他摔着,有意放慢脚步,六皇子为了迁就他,只好随着他慢慢走。 奶娘和一众跟着他的侍从们也舒了一口气,列好队和他们一起往御花园而去。 渐渐地天色暗下来。 太和殿外拉起了灯笼,四下一片灯火通明。 被宴请的王公大臣们渐渐到齐,都在等着宣成帝到场开席。 苏明墨安抚完六皇子,从御花园那边回来了。 他一在萧潜身边坐下,萧潜便转头问他:“如何,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苏明墨摇了摇头,道:“没见什么异常,六皇子已经累了,云妃过来后就把他带走,宫人们从始自终都跟紧了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萧潜点头:“那便好。” 苏明墨思酌道:“最好是王爷您多想了。” 宣成帝姗姗来迟,他肉眼可见地比先前瘦了许多,似乎是身子又有不适,轻咳了一声才道:“开席吧。” 席间觥筹交错,有宣成帝在,王公大臣们皆显得有些放不开,不过气氛倒也还算好。 六皇子走到中间,端着一杯茶水上前,跪下来对着宣成帝毕恭毕敬地道:“祝父皇身体健康,万岁万万岁。” “瑞儿有心了,快过来!”宣成帝慈爱地朝他招了招手。 六皇子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听完便起身,迈着两条小短腿,凑到宣成帝身边,示意他附耳过来。 宣成帝配合着低下头,六皇子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惹得宣成帝哈哈大笑。 四下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直到舒妃抚着肚子在端王的陪同下出现。 她的肚子还不是很显,不过眼下大家都知道她已有身孕,她便也不再避忌。 大概是夜里还吹着凉风,宣成帝怕她着凉,先前吩咐了让她在宫里休息,看见端王扶着她出现,宣成帝有些惊讶:“爱妃怎么来了?” 宣成帝不出声还好,他一出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端王和舒妃的身上。 听见宣成帝询问,端王忙向前行了一礼,对宣成帝道:“参见父皇,母妃在宫里闷得慌,非要过来看看,顺便给六弟庆贺生辰。” 宣成帝便点头道:“李有德,赐桌。” 李有德依照宣成帝的意思,在距离宣成帝很近的地方给舒妃安排了一张新的桌子。 宫宴的长桌很矮,群臣们都席地坐在蒲团上,今晚太后没有出现,除了端坐在宣成帝身边的皇后,再无人有舒妃这样的待遇。 不过皇后不痛快的神情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间,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舒妃面色可亲地同六皇子招呼了几句,六皇子似乎不太想与她说话,只应付了几声便从宣成帝的身边退开,小跑回到云妃的身边。 这一幕使得席间众人神态各异。 看得出来舒妃近来很是受宠,她先前因出身低微,总在人前唯唯诺诺,现如身穿色彩艳丽的宫服,头戴精致钗环,和从前几乎判若两人。 萧潜将视线从舒妃的身上收回来。 过了一会儿,苏明墨悄悄提醒萧潜道:“王爷,六皇子离席了。” 萧潜忙抬头,见六皇子被奶娘牵着,像是要去后头更衣。 虽然奶娘起身后,几个侍从忙也跟了上去,萧潜还是不太放心,回头对思青道:“思青,你去跟着六皇子。” 思青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缀在了六皇子和他的奶娘身后。 萧潜一边暗暗留意端王,却见他没什么反应,倒是舒妃很快站了起来,抚着自己的肚子,对宣成帝道:“陛下,臣妾有些累了,想先回宫歇着。” 宣成帝点头应允:“不如让李有德送送你?” “不了,就这么几步路,谢皇上。”舒妃笑了笑,让她身后的宫女搀住她,二人一起往后宫的方向去。 萧潜再一次看向端王,他还是坐在席间没有动弹。 萧潜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起身对苏明墨道:“本王去去就回。” 萧潜离开后,苏明墨一脸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也起身跟上了他。 舒妃的身影消失在往后宫方向去的小道上,萧潜不便尾随,往另一个方向去找六皇子,可找了一圈,六皇子该经过的路上却都没见着人,萧潜心生警觉,又往其他岔路的方向多走了走,忽然听见六皇子奶娘的声音:“六皇子,别跑了,一会儿云妃娘娘该不高兴了!” “我看见了一只大蝴蝶!”六皇子高兴的声音传来,“比先前和四嫂一块儿看到的那只还要大!” 这时候时间哪还有什么蝴蝶? 萧潜低声唤道:“思青?思青?” 思青耳力过人,是从小练出来的,萧潜这么唤他,如果就在不远,他一定能够听到,可是萧潜就这么叫了半天,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过一会儿,萧潜听见奶娘的声音变得惊慌:“六皇子,您去哪儿了,别吓我!” 萧潜放弃叫唤思青,加快了脚步。 绕过太和殿后方,那条路绕回御花园,萧潜一时间不知该走哪个方向,猛然间回忆起御花园不远有一处荷花池塘,水深不浅,急忙掉转了脚步。 还没到地方,思青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出现,抬手拦住了萧潜:“王爷请止步。” “怎么了?”萧潜问道,“六皇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舒妃方才命人将六皇子推下池塘,是思青亲眼所见!可是王爷,眼下知晓此事的除了舒妃和她的手下,只有你我,您怕是不能过去,否则皇上怪罪下来,说不清楚……” 萧潜略一思酌,六皇子不会水,一旦掉下池塘,怕是凶多吉少。 但思青说的有道理,救是不救? 萧潜只犹豫了一瞬,便见明墨从后面出来:“王爷,我去救他!” 说完他竟三两下脱去外袍,“扑通”一声跳进了不远处的荷花池塘。 “子遇!”萧潜心头一紧,正要不顾一切跟着跳下去,却见苏明墨脑袋往池底下一栽,很快又浮出水面。 “我找到了,王爷!”苏明墨单手拖着六皇子的后脑勺,不停地往池边游。 萧潜舒了一口气,正要过去迎接,发现苏明墨又半路停住,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又钻进了水里。 萧潜猜测他或许是被水草缠住了脚。 他索性不再犹豫,也跟着扎进了水里。 六皇子果然是被水草缠住了脚,萧潜潜入水中,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短刀,将那些水草干净利落地割断,这才抱着六皇子回到岸上。 虽已入夏,池塘里的水却依旧冷得彻骨,萧潜上岸后将自己的湿外衣脱下,临时披在苏明墨身上,聊胜于无。 他心想现下可好,没了人见证,舒妃怕是要直接把锅推到他和苏明墨的身上。 先前只提防着端王,没有想到舒妃竟也会横插一脚,这母子两使的手段一样的阴毒,叫人防不胜防。 萧潜短短一瞬想了个勉强能应付过去的托词,对思青道:“快去叫人!” 思青还没来得及离开,小道尽头却传来了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瑞儿!瑞儿!” 竟是宣成帝,他这么快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企鹅”的地雷! 感谢“雪雯落霜”“尊重爱情朋友们”“byj_ao”的营养液! 第36章 晋江独家 宣成帝前脚刚到,后面云妃跌跌撞撞地也来了,她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六皇子,扑了过来:“瑞儿!瑞儿!快醒醒!” 云妃身后的侍女慌张道:“都愣着干什么,快帮忙叫太医啊!” 这才有人反应过来,飞快地跑去喊太医。 恰是这时候,六皇子的奶娘步履匆匆地到了,她嘴里不住高喊着:“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竟是早就去把太医请来了。 太医跪下来,认真看过了六皇子,用细针在六皇子的身上施了几针,六皇子嘴里“哇”地吐出几口水,悠悠转醒了。 他一醒,立刻大声哭喊着要找母妃,云妃心疼坏了,忙抱住他不住地流眼泪。 太医转过身来,跪在宣成帝身前道:“启禀陛下,多亏六皇子被救上来得及时,否则怕是凶多吉少。” “来人!”宣成帝愤怒道,“给朕查!到底是谁胆敢谋害六皇子!” 萧潜刚要说话,一旁六皇子的奶娘忽然跪了下来:“陛下,奴婢、奴婢有话要说……” 她望向云妃,似是得了云妃的示意,见云妃点点头,那奶娘才道:“此事……奴婢猜测,怕是舒妃所为……” 宣成帝微微一怔。 萧潜忽然觉得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他低头,见苏明墨正倚在他怀中,不易察觉地冲他摇了摇头。 萧潜顿时明白过来,可能是苏明墨做了什么,便不说话,只听那奶娘道:“傍晚生辰宴还没开始,奴婢和宁王妃一起陪着六皇子在御花园玩了一会儿,六皇子说是见到御花园里有蝴蝶,奴婢们便和宁王妃陪六皇子一起去找,据六皇子形容,那只蝴蝶桃子一样大。” “奴婢们以为六皇子只是童言童语,但六皇子坚持,宁王妃便觉得这其中可能有古怪,要奴婢们多加留心,万一夜里六皇子找不着了,一定要及时回来禀告皇上。” 确实方才是奶娘第一个来禀告宣成帝。 宣成帝回头看了看萧潜以及他怀里的苏明墨,沉下声道:“舒妃在哪?” “启禀皇上,舒妃已回宫了。”一名侍卫道。 “叫她过来问话!” 宣成帝话音刚落,端王匆忙从人群后面出来,跪下来道:“父皇!这定是有人构陷,母妃天性善良,连踩死只蚂蚁都会伤心半天,怎么会……” “陛下,”云妃出来道,“奶娘会这么说,是臣妾的授意,今日之事是宁王妃先发出的警示,方才看样子,又是宁王妃先跳下去救瑞儿上来的,臣妾愿意相信宁王妃所说的话,方才宴席,跟在瑞儿身后离席的也就只有舒妃、宁王和宁王妃了,不若陛下让舒妃前来与臣妾对峙,是与不是,问过便知。” 云妃是六皇子的生母,定不会希望六皇子有事,如今她肯站出来说话,也是出于想保护六皇子的目的。 宣成帝沉沉地看了他端王一眼,道:“爱妃说的对,是与不是,问过便知。” 很快舒妃便被一名侍女搀扶出着来了,她依然抚着自己的肚子,见到池塘边站了这么多人,慌张地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舒妃,”云妃道,“六皇子跌落池塘一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六皇子方才已经被奶娘抱走了,夜里落了水,被风一吹,冷得人直叫人打颤,还好有侍从给萧潜送来了两身干净的外袍,萧潜便先给苏明墨裹上。 没有六皇子在,云妃说话肆意得多:“这是去往后宫的必经之路,若非是你,为何瑞儿前脚刚刚起身去更衣,后脚你便急着要回宫?” “你在胡说什么?”舒妃瞪大了眼睛,“这与我有何干系?” “你可别装了!”云妃嗤笑了一声。 舒妃忙跪了下来,对宣成帝道:“皇上明鉴,臣妾对此事确不知情,六皇子出事的事还是方才侍卫来请臣妾才知道,若真如云妃所说,六皇子是去更衣,那也与臣妾并不同路啊!六皇子所去的方向与御花园本就南辕北辙,更何况,他身后有那么多侍从跟随,又是否有人亲眼看到臣妾带六皇子来御花园?” “倒是有些别有用心之人,皇上可再查一查……”舒妃意有所指地道。 “舒妃不需亲自带六皇子来御花园,六皇子年幼,对一些从未见过的事物自然充满了好奇心……”萧潜怀中的苏明墨忽然开口,“比如说,像桃子一样大的蝴蝶。”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身上。 苏明墨挣扎着从萧潜怀中起来,轻轻咳嗽一声,跪到宣成帝的身前道:“陛下,傍晚明墨曾陪同六皇子在御花园中玩耍,六皇子称见到桃子一样大的蝴蝶,奶娘起先不信,六皇子便急得直哭,明墨觉得,六皇子就算再童言无忌,也不会凭空捏造出个这么离奇的东西来,以此留了心眼。” “方才明墨见六皇子离席,便与宁王一同跟了上来,幸好宁王发现得及时,知道六皇子是落水了,否则六皇子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苏明墨没完全揽功,甚至回过头看了萧潜一眼。 “血口喷人!”端王在一旁道,“宁王妃可有证据?” 宣成帝也皱眉道:“你们谁曾见过桃子一样的蝴蝶?来人,把这御花园到处搜一遍,看看是否真有此物。” 几个侍卫领了命去了,不过一会儿,一个侍卫过来道:“启禀陛下,卑职方才搜查了御花园前往后宫的小路,找到了这个!” 那侍卫将手里捏着一枚纸质蝴蝶呈给宣成帝。 宣成帝接过那枚蝴蝶看了看。 那蝴蝶是用烛红的油纸制成,表面及其光滑,就是算在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宣成帝神情莫辨。 “不可能!”舒妃立刻道,“怎么可能,皇上!这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王爷……”思青悄悄来到萧潜旁边,唤了他一声。 萧潜立刻明白过来,这蝴蝶应该是思青在别的地方找到的,神不知鬼不觉将它扔到了舒妃必经之路上。 不管怎么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舒妃这嫌疑是甩不掉了,至于宣成帝后面会信谁的话,那便要看他怎么想了。 一场宫宴散去,云妃陪着六皇子去休息,舒妃被留下来,萧潜和苏明墨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明心殿外,萧潜和苏明墨一起等了一会儿,看见李有德从里面出来,对萧潜道:“宁王,陛下宣您进去。” 萧潜回过头对苏明墨道:“你站到避风的地方去等,小心别着凉了。” 苏明墨捂着嘴咳嗽了一声,道:“王爷,子遇有数,快去吧。” 李有德道:“宁王妃,奴才给您找个休息的地方,您随我来。” 苏明墨便跟着李有德走了。 萧潜进入明心殿前,恰好碰见舒妃从里面出来,二人对视了一眼。 舒妃的侍女一直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忙迎上去把她接走。 萧潜走进殿中跪下,宣成帝像是累了,揉了揉自己的额心道:“潜儿,起来吧,朕想问你,这事你怎么看?” 萧潜失笑:“儿臣不敢有论断。” “朕知道,你定又是对朕有所看法,朕若是真的怀疑你,今夜也不会留你在这儿谈话了。” “朕只是觉得茫然……”宣成帝抬头,望着明心殿窗外的夜空道,“江山社稷,对他们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萧潜很想回答,忍了忍,还是作罢。 若非在宣成帝眼中,江山社稷就已经比骨肉亲情重要得多,那些人自不会上行下效,为了夺位做出诸多蠢事来。 “这事情朕还会再查,若有了充足证据,定不会放过那个谋害六皇子之人。” 宣成帝言外之意,是苏明墨口述的证据,以及那只烛红色纸蝴蝶还不足以定舒妃的罪。 那便是他有意要放过舒妃了,证据都已经到这份上,若真想查,还有什么是宣成帝查不出来的。 萧潜心想,那倒是要庆幸六皇子目前还少不更事,不然恐怕会对宣成帝这父皇产生怨怼。 宣成帝叹了一口气,道:“潜儿,父皇年纪大了,近来总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朕从前不指望你对元华这个大哥能有多亲近,可瑞儿还小,也从未对你有坏心,他还那么喜欢宁王妃……今日你与宁王妃既愿意出面救瑞儿一命,能不能答应朕,往后若朕真的不在了,你多帮帮瑞儿……起码替朕……多护着他。” 萧潜沉默良久,道:“儿臣自当听从父皇教诲。” 萧潜从明心殿里出来,苏明墨竟依然站在殿外等着。 明心殿外是片空地,空旷的穿堂风能吹得人打颤,再加上苏明墨夜里泡了水,都没来得及泡个热水澡。 萧潜过去,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裹在苏明墨身上道:“我进去之前,不是听见李有德说带你去偏殿歇息,你怎的还站在这里?” 苏明墨裹住萧潜的衣服,道:“子遇不放心,还是想在这里等着。” 萧潜叹了口气,顾不得这是明心殿外,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对他道:“子遇,本王此生……只有你了。” 不,就算是前世今生,最终愿意留在萧潜身边的,怕都只有苏明墨一人。 苏明墨伸手回抱住他,宽慰他道:“不会的,以王爷之见识,子遇相信往后您身边定会有更多愿意追随之人。” 二人说的本不是一回事,萧潜沉默一瞬,道:“与他们相比,本王只要你一人就够。” 苏明墨终于反应过来,怔了怔,脸渐渐地红了。 萧潜见他这反应,心中欣喜,但觉气氛正好,轻低下头,正要亲吻他的嘴唇,忽听见忽然旁边传来一阵轻咳。 “宁王爷,”是李有德,他在一旁道,“陛下已准许您与宁王妃回府,时候不早,快回去歇着吧。” 萧潜:“……” 苏明墨依旧低着头,似乎不敢看萧潜。 萧潜微微一笑,道:“好,子遇,那我们马车上说。” 第37章 晋江独家 二人回到马车上。 苏明墨还红着脸,不知萧潜要同自己“说”什么。 萧潜本还想逗逗他,但看他一副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样子,还是决定作罢,先说点别的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 苏明墨道:“陛下方才同王爷说了什么,可有因六皇子落水的事怪罪王爷?” 萧潜摇了摇头,道:“我们多少猜中了父皇的心思。” 苏明墨怔了一下:“陛下想将皇位……” “嘘——”萧潜道,“他只希望我,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要保护好六皇子,那言外之意……” “陛下虽未明言,却已经很直白地暗示王爷了,太子德不配位,他失势后端王想要继任的心思又昭然若揭,怕是以陛下的想法……他既然容不得太子有谋反之心,更不可能容下端王的野心勃勃。” “想要太子之位可以,但端王做得太过了,现如今舒妃又如此急切地想要谋害六皇子。陛下势必会为了保住六皇子而采取措施,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不在意。” “不在意端王如何谋害六皇子,就算是知道今夜之事是舒妃做的,也不罚她,或者只是小惩大戒,让舒妃觉得,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子,就算是她犯了错,皇上也会看在未出生的皇子的份上原谅她。” 萧潜笑着点头:“子遇说得很对,论才智,本王是不如你。” 苏明墨刚降下温的脸一下子又红了。 他知道萧潜是同他玩笑,这么简单的道理,苏明墨都明白,萧潜怎么会不明白。 果不其然,萧潜又道:“不过近来父皇的身体日渐不妙,经过今晚一事,本王忽然觉得,父皇的想法,或许已没有你我猜测的这么简单。” 苏明墨微顿:“王爷何出此言?” 萧潜沉默。 上一世宣成帝的身体一直还可以,直到后来端王艰难扳倒了太子,宣成帝才因为思虑过度而倒下,他一方面是身体实在不行了,一方面又因为太子与端王的兄弟阋墙,已闹到兵戎相见,需要北蛮与狼夏这两个外族共同插手的地步了。 上一世端王与太子内斗时,就各自勾结了北蛮与狼夏,当然这两个外族狼子野心,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宣成帝万没有想到,他的两个皇子为了夺位,竟愿意引狼入室,让外族干扰大晋的内政。 虽然后来萧潜也带着北羽军去平定北蛮和狼夏,之后花了好几年时间,帮着即位后的端王巩固了江山,但当时宣成帝还在世时,确实是被太子和端王的这一行为气了个倒仰。 宣成帝年纪大了,在处理国事之余无力再操持那么多的家事,索性一病不起。 那个时候北羽军已经被端王掌握在手里,虎符令牌就在萧潜的手上,而太子则想买通镇远军,却因为宣成帝一手扶植唐相,对唐相有所保留而没有成功。 宣成帝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端王一手遮天,名曰侍疾,实际上或许是逼宫。 这是萧潜眼下的猜测,他从目前宣成帝对六皇子的态度中推测,或许当时太子被扳倒,虽然有太子的愚蠢和自作自受在里面,但宣成帝绝对不愿意看到端王与太子兄弟阋墙,他宁愿是太子自己蠢,而不想看到端王故意挖坑给太子跳。 那之后的事便更好推断了,宣成帝驾崩前只有端王一人随侍在侧,就连李有德,端王即位后都找了个理由处死了他,宣成帝最终到底属意谁,除了端王或许没有人知道。 现如今萧潜重生后,很多事情都变了,太子早早下台,连宣成帝的身体都大不如上一世。 太子下台,萧潜可以理解为是自己重生所引起的,宣成帝的身体这么快一日不如一日却当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也正是因为此,宣成帝才会早早思考起自己身后的事,端王侍疾逼宫的画面,萧潜觉得这一世他怕是看不到了。 “如若父皇真要为六皇子着想,你觉得他现在会做什么?”萧潜低声道。 “温水煮青蛙。” 萧潜和苏明墨想到一块儿去了,二人竟同时出声。 萧潜和苏明墨对视一眼,笑了一下。 苏明墨道:“确是如此,一边麻痹端王,一边暗暗为六皇子谋划,陛下若真有意为六皇子铺路,一定会这么做。” “那便要等着看是否真是如此了。”萧潜点头道。 他顿了顿,又起了逗弄苏明墨的心思,微扬起眉尾看他:“本王倒是好奇,六皇子为何能如此得子遇的青眼,说他可爱讨喜也便罢了,今日六皇子落水,子遇竟奋不顾身跳下去救,本王都没来得及反应,差点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苏明墨笑道:“先前不是同王爷说过了吗?看到六皇子,子遇就想起了王爷小时候。” “刚认识王爷时,王爷也就这么点儿大,都说小时候看山是山,看树是参天大树,长大了再往回看,原来曾以为的高山只是矮坡,参天大树也只不过是和自己一般高的小树罢了。” “那时候子遇也觉得,王爷像救星一般,在子遇最艰难的时候帮着打点了一切,现如今回看,那时候的王爷其实也就那么小,不由自主便对六皇子多了几分疼爱。” “再者,跳下去救他,也是因为早就料到或许有人要害六皇子,和他的奶娘提前通了气,要不然……如若救六皇子真的会害王爷被皇上怀疑,子遇也不会下水……” 萧潜轻叹一口气:“子遇,难为你为我操心。” “不……”苏明墨红着脸道,“子遇应该的。” “不是应该,没有谁应该为谁做什么,”萧潜正色,“子遇,你当多为自己着想,你说从前……是本王给了你倚靠,你又岂知,你没有给过本王倚靠呢?” 苏明墨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看他。 萧潜伸手搂住他。 “前几日本王总做梦,梦见小时候……” “除了和我娘分别的那段时光,还常会梦到在京郊别院的时候。” “很奇怪,从前本王做梦,从不会梦到那时的光景,或许是因为那段时光对本王来说,不算是噩梦……所以它从不来找我……” 萧潜回想起那时候的光景。 他住在别院里,虽然身边只有思青和思贤,却难得安宁,他偶尔会坐在书房里写写字,看看书,或者是盼着宣成帝出宫来看他,猜测李有德会在街上给他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那个时候萧潜不知道进宫后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宣成帝背后还有别样的面孔,只觉得虽然娘不在了,他幸好还有父皇…… 当然现在萧潜已经不会这么想了,就算是梦到出现在京郊别院的宣成帝,也大多面目可憎,只有苏明墨,从一开始在他梦里倏忽而过,到现在越来越清晰。 他开始清晰地回想起当时是怎么看到苏明墨小小一人缩在苏府别院的后门,埋着头抱住膝盖不住地哭,萧潜看到后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肩。 苏明墨抬起头来,一张脸哭得通红,杏眼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后来萧潜帮着苏明墨处理后事,忙里忙外,苏明墨便一直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眸光里尽是依赖。 有时候萧潜被他跟着,觉得不太方便,就回过头对他说:“你且回去歇歇,不会做的事我让思贤帮你来做就好。” 苏明墨摇摇头,依旧执着地跟着他。 却原来那时候,苏明墨已经将萧潜当成了倚靠。 可是那时候也正是因为苏明墨,萧潜在京郊别院的无聊时光被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才不至于让他现在重新再梦到时,都是宣成帝那饱含着欺骗的慈爱表情。 萧潜抱着苏明墨道:“子遇,从前总觉得是本王不配,一些话无法同你说出口,现如今想通了,且顾眼下才是最重要的,本王只想问你,若有一天,本王……失败了,保不了你,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苏明墨拧着眉道:“子遇既然执意跟着王爷,早就不顾这些了,再者,子遇也并非贪图王爷什么,若是王爷有一天成功了,为君者不可无后,子遇会以大局为重,只求王爷能给子遇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 苏明墨话没说完,只觉得胳膊一紧,萧潜一只手死死地掐着他的小臂,道:“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 苏明墨一怔,还要再开口,萧潜已经按捺不住,低头吻了下来。 他在苏明墨的唇齿间肆意掠夺,直到苏明墨快要喘不过气,拽着萧潜衣角的手越收越紧,最后无助地晃了晃萧潜的衣摆,示意萧潜快饶了自己,萧潜才缓缓退开。 “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萧潜伸出大拇指,轻轻擦了擦苏明墨的唇角,道,“本王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到老,不论别人怎么说,本王都要和你携手,一起慢慢地从乌发走到白头。” 苏明墨眸光闪烁地看着他,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好。” 萧潜复又吻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倾墨”的营养液! 第38章 晋江独家 果然,宣成帝之后并未对六皇子落水一事过多追究,只是以一句“证据不足,瑞儿没事就好”了事。 对此云妃闹了好大的意见,却也无可奈何。 时间倏忽过,宣成帝的身子越来越弱,对端王却也越来越重视。 先前江南旱灾的事情还没解决,至夏又开始洪涝,百姓们叫苦连天,宣成帝没有办法,在江南官员递上折子称江南某巡抚贪污赈灾银两时,派端王亲自下江南督查。 这已经是宣成帝第二次派端王下江南督查赈灾银两贪污一事了,只不过上一回,太子党羽随行在侧,端王处处受到掣肘,这一次,宣成帝给了端王莫大的权利,几乎是将此事全权交托于他。 这也难怪,宣成帝的精力日渐不济,每日上朝都难,似乎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眼见便要中秋,萧潜带着苏明墨进宫给皇后请安,皇后偶然与萧潜提起了近来后宫动向。 “皇上病着这些时日,舒妃与云妃倒是戏瘾大发,二人借这机会争宠,闹的这一出出竟还挺有意思。” “父皇身子如何?”萧潜问皇后。 “你可问到点子上了。”皇后看了萧潜一眼,示意柳月去把门关上。 她刚要说话,又看了一眼萧潜身旁的苏明墨。 苏明墨会意,立刻知趣地站起来道:“明墨便先退下。” 萧潜正想叫住他,想想皇后眼下对他的态度,还是作罢。 “本宫自有太医院的亲信,这事情除了本宫,还真没几个人知道,太医院的人是说,皇上若是能撑过今冬那便是吉人天相,若撑不过那便是真撑不过了。” 萧潜怔了怔。 太医院这么说,那意思便是宣成帝没多少时间了。 能不能撑过今冬都是托词,太医不可能直说皇上快不行了,可能真的是最后时限。 “怎会?”萧潜有点不太敢信,“今日父皇还上了早朝。” “那怎么说这事情没几个人知道呢?”皇后喝了杯茶,道,“他将端王支去江南,你便知是何意了,有些事情有端王在怕是不太好办,本宫也是听了太医的判断,才知道皇上真正属意的人是谁。近来朝堂虽看起来风平浪静,私下里皇上却大刀阔斧换了不少官员,仔细一看,换掉的还都是唐家曾经的势力。” “唐家是不可能支持六皇子的,他们也不可能支持端王,不过端王其人,野心勃勃,倒也不至于被现在的唐家牵着鼻子走。” “最有意思的是,那些被换上来的人,都是原先朝中的清流派。” “那些人有的是两朝老臣,有的曾经因谏言得罪过皇上,皇上却都不计前嫌,你猜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保皇党’,”皇后笑了,“那帮迂腐的请流派,皇上不要他们的时候弃之如敝屣,想到他们了,又忙不迭请回来,你可听说,皇上甚至动了想把魏良请回来的主意?” 萧潜陷入沉思。 确实这个时候,若要为六皇子铺路,只能依靠清流派了。 皇后的母家程家不会帮六皇子,唐家更不会。 现在端王势力渐长,谁知道他在朝中笼络了多少人,魏良从辞官回乡起,至始至终未曾参与过这些事,反倒是最值得信赖的。 看来皇后是真猜中了宣成帝的心思。 “潜儿,”皇后最后道,“你可不能再等了,千万要抓住这次机会,母后往后的生死富贵,全都要看你了!” 萧潜从永安宫退了出来。 苏明墨正站在外面等着,看见萧潜出来,忙迎了上来:“皇后说了什么?” 萧潜摇了摇头,示意这里不便说话,和苏明墨一起回了宁王府。 刚进宁王府,便有人来通报:“王爷,苏泊远大人求见。” 苏泊远? 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萧潜想了想,道:“请他进来。” 苏泊远深思恍惚,进前厅时甚至差点被门槛给绊了一下。 “爹!”苏明墨忍不住唤他。 “子遇别担心,”萧潜不禁失笑,“岳丈这是突逢好事临头,一时间还回不得神呢。” “王爷说笑了……”苏泊远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道,“王爷,今早上皇上下了朝突然单独召见下官,说要提下官做户部尚书,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情萧潜下了早朝便有听说,只是当时没想到那一层,现如今综合皇后说的那些话,才知宣成帝其意,不过看苏泊远诚惶诚恐的样子,大概是怕其中有诈吧。 萧潜觉得实在是好笑,他这岳丈,当真是如乌龟一般,将遇事就缩头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 苏泊远又道:“王爷,下官听闻,家师魏良近日也被皇上紧急召唤回京,而且家师眼下怕是已经动身了,莫不是……莫不是这朝中要变天了吧?” “魏良已经动身了?”萧潜讶然。 “是,方才下官刚收到一封飞鸽传书,是家师的手信,下官看了一眼,这才慌忙来找王爷……” 苏泊远从袖里摸出一封信,递给萧潜,战战兢兢地道:“这、这莫非……皇上已经快不行了?” 不得不说,苏泊远虽然练就了一身龟缩大法,但在这等危及切身利益的事情面前,嗅觉还真是灵敏,萧潜都还暂时没觉察到的事情,倒是被他一猜就猜中了。 “岳父怕什么,”萧潜看了一眼,把信件还给苏泊远,道,“魏大人既然能被父皇请回来,那不正是好事吗?还未恭喜岳父大人要升官了呢,往后岳父发达了,可别忘了本王。” “王爷说笑了,”苏泊远听萧潜这话说的,更是冷汗涔涔,“倘若……倘若皇上真有个三长两短,那王爷您……” 苏泊远说着,便转头看向了苏明墨。 苏明墨怔了一怔。 萧潜一时还未料到苏泊远竟是把话题扯到了苏明墨身上,仔细一想,才回过神来。 这岳父大人,竟当真是在关心苏明墨。 不论是端王还是六皇子继位,情势都对萧潜很不利,苏泊远这时候竟会为苏明墨考虑起来了,可喜可贺。 萧潜笑着道:“这倒是用不着岳父大人担心了,子遇本王自会好好护着,若岳父大人无其他事,那便请回吧。” 萧潜叫思贤送客。 “王爷……”苏泊远话还未说完,便被萧潜请出了王府。 既然连苏泊远都有猜测,保不齐还有其他人看出端倪,现如今魏良要回京的事还没有传开,但早晚会被朝中上下的人知晓,毕竟魏良已经在路上了,过不了几天就会抵京。 萧潜决定要进宫见一见宣成帝。 当夜,萧潜被李有德引进明心殿。 宣成帝躺在龙床上,整个人仿佛都老了十岁,他一边咳嗽着一边道:“潜儿来了。” 或许是因为没有穿龙袍,宣成帝又披散着发,他看起来比白日里在人前要虚弱得多。 萧潜行了礼,站起来道:“父皇。” “过来。”宣成帝朝他招了招手。 或许是知道萧潜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宣成帝直接问:“怎忽然夜里想到来看望父皇?” 萧潜也便不瞒他了:“听闻,魏大人被父皇请回京了。” 宣成帝点了点头,道:“魏良……此人虽心直口快,偶尔还会出言不逊迕逆朕,却是个忠良,先前朕只是让他辞官,现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朕便将他请回来了。” 萧潜沉默了一瞬,道:“父皇此为何意?” 宣成帝咳嗽了一声,道:“潜儿,朕这一生,虽有些事情办得糊涂,至少也从未愧对过列祖列宗。你帮着朕平定北蛮和狼夏,换回边疆一方百姓十年安宁,朕是该感谢你的,这样一来,朕往后去见了先皇,也好向他有个交代……” 萧潜并不言语。 宣成帝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话,道:“潜儿,瑞儿还太小了,你知道父皇什么意思,那日在御花园,是你和苏家小子一起跳下去救起瑞儿,你答应朕,以后多帮帮瑞儿,朕可以下旨,最多十年,十年后你可与苏家那小子和离,再往后……你想娶谁家女子都可以。” 宣成帝不提起这还好,提起来便是把在萧潜眼里早已仅剩不多的父子情打散得干干净净,萧潜冷笑了一声,道:“那倒是不必了,父皇,儿臣不会和离,更不会休妻,一辈子都不会,您放心。” 宣成帝闭了闭眼,道:“那就好,齐儿去了江南也有段时日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父皇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些事情,实是顾不上了,潜儿,你当多担待。魏良马上就回来了,朕提了苏泊远做户部尚书,苏泊远的长子苏明琛,也提了他做禁卫副统领,潜儿,朕知道你有能力,万不能让元华的事情在你们兄弟之间再重演……” 宣成帝说完,便重重地咳嗽:“你们……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不忍心看你们兄弟阋墙,还有、还有,答应朕,不论如何,往后都要留元华一条性命,还有元齐也是,潜儿,你能做到吗?” 宣成帝这话说的,像是把大事都丢到了萧潜的肩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临终嘱托。 萧潜静默良久,最终还是道:“儿臣知道了。” 回到王府,萧潜梳洗后和苏明墨躺在床上,苏明墨问他道:“皇上都说了什么?” “扶六皇子继位,留太子和端王一条性命,往后便由本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萧潜闭着眼道。 “皇上当真这么说?”苏明墨问他。 萧潜睁开眼睛,轻笑一声。 苏明墨思考了一下宣成帝这几句话背后的用意,道:“或许皇上是真的不想看到你们为了皇位而斗得你死我活,他想保太子,也想保端王,我相信这一点,皇上是出于真心的。” “嗯。”萧潜只是应了一声。 苏明墨又发愁道:“不过端王是不是快回来了?皇上将魏伯伯召回,又提拔替换了朝中那么多官员,此举怕是会引起端王的怀疑,王爷,届时您要多加小心。” 萧潜又“嗯”了一声,忽然道:“子遇,前些时日本王隐约听见嘉易问起思贤,说你房间不知何时弄丢了一本闺阁宝典,那是个什么东西?” “咳咳咳……”苏明墨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什么闺阁宝典,不知道啊?” “哦……”萧潜一勾唇角,道,“是吗?” 这个嘉易,好端端的忽然找什么闺阁宝典,真是要害死他了! 苏明墨怕萧潜追问,悄悄侧过身,背对着萧潜,说了一句“子遇困了,王爷也睡吧”,便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见萧潜没再追问,苏明墨才渐渐放下心来。 萧潜等他呼吸慢慢平缓,笑了起来,伸手过去,轻搂住苏明墨,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渐渐传递过来,萧潜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和苏明墨一起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是月流光”的营养液! 第39章 晋江独家 苏明墨问过了嘉易,才知道嘉易不小心把之前秋云蓉给苏明墨的那本闺阁宝典弄丢了。 这种书,女子在闺阁里自己看看也便罢了,拿到丈夫面前是件非常丢人且失礼的事,就是因为在王府里丢的,嘉易才会这么急着想找回来。 苏明墨对他道:“知道丢人,自己冒冒失失,怎么还问到别人的头上?” 嘉易小心翼翼地道:“我也没问到别人头上啊,我就问了思贤,他不是跟王府的下人都比较熟吗……” “难道思贤那家伙特意把这事情跟您说了?少爷,那不能啊!思贤的嘴巴怎么那么大!我找他算账去!” “别……”苏明墨忙阻止。 他想着,或许是二人谈话的时候被萧潜听了去,便作罢道:“总之,丢了就丢了,别再找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哦……”嘉易悻悻应了一声。 苏明墨舒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走了。 几日后,萧潜得知消息,端王从江南回来了。 而碰巧这个时候,魏良也刚刚抵京。 他一回来,宣成帝便立刻召见了他,甚至还特意命人将魏良曾经在京城住过的宅子打扫干净,就为了他一回来就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魏良回京之事震惊朝野,有人道不愧是曾经的中书令,哪怕是政见不同,皇上到底还是偏爱他的,现如今唐相不在,魏良如能官复原职,便是朝中肱骨。 有人猜测或许是因为唐相失势,皇上少了左膀右臂,才会特意把魏良请回来。 也有人猜测皇上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朝中局势又因为官员的频繁调动而不稳,京城或许是要变天了。 魏良面完圣从宫里出来,没回宣成帝找人帮他打扫过宅子休息,反而是去了一趟苏府。 他在苏府和苏泊远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倒是从苏府出来,他又去了一趟宁王府。 那时候萧潜还在宫里。 端王不在这段时间,宣成帝有许多事情吩咐萧潜去做,倒像是忽然器重起萧潜来,以至于都已经酉时了,萧潜还留在宫里没回来。 苏明墨正考虑着要不要给萧潜留饭,还是吩咐厨房将早就凉掉的几个菜再去热一遍,方便等萧潜回来能吃上一口热饭,忽然听见嘉易匆匆跑进来道:“少爷!少爷!魏大人来了!” “魏大人?”苏明墨怔了一下,“魏伯伯?快请!” 苏明墨跟着嘉易一起出去,果然看见魏良正站在王府门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王府的门楣。 “魏……魏大人!”苏明墨迎了出来,就要躬身行礼。 魏良忙拦住他:“使不得!使不得!子遇,你现在是宁王妃,该是我向你行礼才是。” 苏明墨眼眶红了:“魏大人,快请进!我去给您倒杯茶!” 嘉易匆匆去忙活,魏良进了前堂坐,这事情本来应该下人做的,苏明墨还是亲自接过了嘉易手里的茶壶,给魏良奉了一杯热茶。 “子遇,快坐!”魏良打量着他道,“也就一年多时间未见,你又长高了。” 苏明墨红着眼眶道:“子遇一直在强身习武,现在身子已经比先前结实多了。” “看得出来,”魏良叹息道,“宁王应该待你不错。” 虽然苏明墨相比先前黑了不少,但面色红润,脸颊比先前有肉得多,至少能看出王府现在的伙食不错,休息得也够,不像之前在苏府,瘦弱得像是风一吹就能被带跑。 “是……”苏明墨低声道,“子遇现在挺好的。” 魏良叹了一口气:“我在家乡便已听说了你的事,只是当时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你父亲在朝中……也说不上话,那时唐相一党蛮横,皇上也听不得人劝,子遇,你不会怪我吧?” “魏伯伯,不会的,”苏明墨道,“这些事情子遇省得。” 苏明墨在外面只叫他魏大人,进了屋里才改口。 魏良唏嘘不已:“你和明琛都是好孩子,只是你那父亲……是我魏良无能,没能教好他。” 苏明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魏良其实也就比苏泊远大上七岁,及至苏泊远入朝为官之后的第七年,才正式拜魏良为师,那时候苏明墨已经出生,因为魏良和苏泊远年纪差得不大,虽差着辈分,但魏良不想自己被孩子叫老了,就允许苏明墨和苏明琛叫他魏伯伯。 这一叫,总让魏良觉得,他对苏明墨这孩子也有部分顾看的责任。 苏泊远不是个聪明人,也不懂得审时度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愚”,但就是因为这个“愚”,让魏良觉得,苏泊远在朝为官,应当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事实证明魏良想的没错,魏良在朝中时,苏泊远一直勤勤恳恳跟着他,虽不见得有多少自己的想法和小聪明,但就胜在苏泊远胆子小,魏良让他做什么,他便会做什么。 他也算是够了解苏泊远了。 而苏明墨和苏明琛,魏良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特别是苏明墨,魏良刚见到他时,他才丁点大,秋云蓉不喜欢这孩子,魏良也知道,便会时时关照他,有时候会特意赠些书给他看,有时候则会买一些东西送到苏家去,特意说明是送给苏明墨的。 对于苏明墨来说,魏良亦师亦长辈,甚至比苏泊远更愿意关心他。 魏良当时收苏泊远为徒,就是看中了他的愚。 这样的人既畏惧人言怕变故,又贪生怕死不敢出头,最不容易成为“变数”,魏良留着他有用。 果不其然,这一次回到京城,曾经拜在魏良门下的门徒已经所剩无几,不是早已被唐安和清算,就是改换了立场。 如今宣成帝虽重新提拔了不少官员,但眼下真能用得上的,还就只剩下了一个苏泊远。 魏良道:“现如今,魏伯伯真能为你做的也不多,你父亲……罢了,子遇,我只想问你立场,你若信得过我魏良,若有朝一日,宫里真变了天,魏伯伯会想办法送你出京城,你不如就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或当个教书先生,这样也挺好,虽比不得在朝为官,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苏明墨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得萧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魏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本王一听说魏大人回京,就立刻想找个时间去魏府拜访,却不料魏大人连家中的凳子都还没坐热,就上本王府上抢人来了。” 魏良怔了一下,连忙站了起来:“王爷,魏良今夜贸然拜访,还望见谅。” “哪里,”萧潜笑着道,“魏大人是朝中肱骨,又深受父皇器重,来我王府,是令我王府上下蓬荜生辉之事,本王又怎么会怪罪。” 说着道:“子遇,戌时了,你可用过晚膳?” 苏明墨脸一红:“本想着等王爷回来……菜已经备好了,再叫厨房热一热便是。” 魏良一惊,道:“子遇,这时候了,你竟还没用膳……是我打扰你了?” 苏明墨红着脸道:“不是,皇上这两日总留王爷在宫里,回府晚了,总耽误用膳,我便想等王爷回来再吃……嘉易,你吩咐下去,让厨房上菜吧。” 这时候了,又有客人在,用膳总觉得不合适,但萧潜在皇宫里忙着,定没吃过什么东西,再下去该饿坏了肚子,苏明墨便只好对魏良道:“魏伯伯,如不介意,同我和王爷一块儿再吃点吧。” “不,不了……”魏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们不必管我,我自便就是……” 很快厨房便上菜了,一道道菜端出来,厅堂一时间香气四溢。 那些菜虽重新热过一遍,但苏明墨考虑到萧潜来得晚,一些容易影响口感的菜甚至事先吩咐别做熟,便于到时候回锅,以求萧潜回府时能立刻吃上口感上佳的饭菜。 正因为此,萧潜没在的时候苏明墨自己总是凑合着将就吃点,或者干脆等萧潜回来了再吃。 所以萧潜总是一回家便吩咐先开饭。 魏良一代良臣,未辞官前,不管朝中官员还是百姓,提到他无不称道一声“好官”,现如今坐在王府厅堂,眼巴巴地看着宁王和宁王妃两个人一起用膳。 他还从未做过如此叫人觉得尴尬的事情。 偏生那二人就当他不存在似的,自如的很。 “王爷,”苏明墨夹了块鸡肉放到萧潜的碗里,“您尝尝这个。” 萧潜微微一笑,也夹了块鱼给他:“今天这鱼不错,子遇也尝尝。” 魏良:“……咳咳。” 要不是他还有些话没同苏明墨说完,他怕是早就抬起屁股走人了。 二人用完了晚膳,萧潜喝了口茶,顺便让思贤给魏良也重新沏上一杯热茶,这才问魏良道:“不知魏大人今日到访,所谓何事?” 魏良确实也有话要同萧潜说,索性便道:“王爷,那魏良便有话直说了,端王已经知晓朝中时局变动,怕是要反。” 苏明墨正在给自己沏茶,闻言壶嘴一歪,差点让热茶烫伤了自己的手。 苏明墨倒抽一口气,萧潜听见立刻就反应过来,回头牵过他的手看了看,扬声道:“思贤,快去拿烫伤膏来!” 魏良见萧潜如是反应,端王要反的消息竟还比不上苏明墨烫伤了一根手指头,不禁神情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魏良:啥情况? 感谢“子澄不是橙子”的营养液! 第40章 晋江独家 将苏明墨烫伤的手指处理完毕,萧潜才继续将注意力回转到魏良的身上:“魏大人何出此言?” 魏良:“……” 他轻咳一声,道:“倒也没什么确切证据,全是捕风捉影之事。” 萧潜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道:“魏大人何必这个时候卖关子,咱们开诚布公地聊不好吗?” 魏良道:“未知王爷立场,只能言尽于此。”那就是没到那份上,不想说了。 魏良方才这一番话,若不是被苏明墨打断,倒也显得高深,可眼下萧潜并不吃他那套:“捕风捉影之事,魏大人也能正儿八经地摆在本王面前说,万一这话不小心传到父皇的耳朵里,被当成了谣言的源头怪罪下来,魏大人怕又要辞官归乡了。” 魏良:“……” 魏良是清流派,倒也没什么确切立场,只是为了维护皇权,在他心中,谁继任皇位不重要,重要的是黎明百姓会不会因此而受苦。 没从萧潜那儿试探出什么,反而得了萧潜一句怪罪“魏大人一时危言耸听,害得子遇烫伤了手,下回再来王府,记得捎带点儿礼物赔罪”,魏良无语之极,借机告辞,苏明墨则主动送他到门口。 快到王府门口,苏明墨替萧潜解释了几句:“王爷没有故意针对魏伯伯的意思,只是向来说话比较直接,魏伯伯别往心里去。” 魏良倒是不会真往心里去,他看了眼苏明墨的手,不太自在地问道:“你……手没事吧?” 苏明墨见魏良这样尴尬,忍不住笑了起来:“丁点儿小事,魏伯伯不必放在心上。” 魏良这是被萧潜摆了一道,堂堂男儿,一点小伤哪用得着大惊小怪,他算是回过神来了。 不过,方才看萧潜对苏明墨的态度,倒不像是单纯只想让魏良下不来台,他想了想,正色问苏明墨:“子遇,宁王待你如何?” “很好,”苏明墨红着脸道,“魏伯伯方才说的那话,子遇明白,不过子遇自有打算。” “你是……想一直跟着宁王?”魏良神色复杂。 苏明墨点了点头。 魏良劝道:“子遇,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想帮着宁王可以,多给自己留条后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 苏明墨依然是道:“子遇……心里有数。” 魏良算是彻底明白了,这苏子遇,怕是对宁王动了真情。 那便麻烦了,怪不得宁王方才殷殷切切,还当着自己的面演那一套。 魏良“哼”了一声,又道:“子遇,宁王是个聪明人,又多少有些能力,实话实说,除了出身并非正统,他实则比端王要强上许多。” 魏良顿了顿,又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将来负你,你总要为自己想好退路。” 苏明墨静默一瞬,继而笑道:“不会的,魏伯伯,我相信王爷不会负我。” 魏良走了。 他虽未放弃劝说苏明墨,但看他执意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也便罢了。 苏明墨一回过身,发现萧潜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萧潜微微笑着,乌黑的眼眸在夜色里闪着欣喜的亮光:“子遇,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以往有人劝说苏明墨,要为自己留条后路,苏明墨的回答总是留有余地,今天萧潜是第一次听见苏明墨说相信自己。 苏明墨轻点头道:“是。” 萧潜迈前一步,将他搂进自己怀里。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在心里想着,子遇这情意堪比千山重,定要好生珍藏,才算不负君意。 端王抵京时间要比魏良稍晚一些,他一来便进宫面见了宣成帝,听说是觉得宣成帝较他离京时瘦了许多,跪在宣成帝脚边大哭了一通,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 总之端王一回来,朝中各方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连舒妃和云妃之间闹腾的动静都大了许多。 皇后近来身体不适,萧潜进宫看她,便听见皇后同他说了一件事,说是六皇子的奶娘前些天忽然换了个人,原本那奶娘待六皇子极好,六皇子也十分喜欢她。 乍然得知奶娘不见了,六皇子自然不依,在云妃宫里大哭大闹,云妃便劝慰他,说奶娘身体不适,已告假回乡了,六皇子已长大,不能事事依靠奶娘,否则会惹父皇不高兴。 如此安慰几日,六皇子才勉强消停下来。 后来便轮到了舒妃,说是有一天舒妃在御花园散步,不知是哪个奴才在后面伸手推了她一把,让她的孩子差点没了。 舒妃现如今肚子已经大了,事事都要格外小心一些,这事情一出,甚至一度惊动了太后。 后来宣成帝亲自下旨命人彻查,说是定要揪出到底是哪个奴才搞的鬼。 “这事情皇上是命宫中侍卫去查的,你猜最后侍卫的答复是什么?” 皇后倚在塌上,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发髻,笑着道:“说是舒妃宫里的一个宫女走路时不小心崴了脚,摔倒时顺便伸手推了舒妃一把。” “那宫女吧,被侍卫查到就这么认下来了,可偏生舒妃不信啊,那可是她自己宫里的人,便说自己出事那会儿那宫女离她老远,推她那只手却是从假山石后面伸出来的,一定要皇上再查查云妃宫里的人。” “皇上是真的精力不济,摆了摆手,直接将那宫女杀了头了事。” “你猜那宫女被杀之后,舒妃会怎么想?”皇后笑着道,“要本宫说嘛,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舒妃若不是先前在御花园里将六皇子推下池塘,又命人下手将六皇子的奶娘谋害,也不至于遭此一报。” “不过云妃这次是真的能忍,到最后还是靠着皇上帮她,才反将了她一军。” “都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若换做本宫易地而处,怕也是做不到云妃这气度。” 皇后笑着望向萧潜,道:“潜儿,你怎么看?” 萧潜道:“舒妃是在试探。” “哦?怎么说?”皇后扬眉。 “试探父皇的底线,”萧潜淡淡道,“舒妃已然猜到父皇属意的人不是端王,端王也已有所察觉,但因父皇暧昧不明的态度,他们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于是舒妃便要试探,看看父皇到底对她和端王是什么态度,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就算再试探,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反而会消磨彼此的耐心。” “父皇命侍卫处死舒妃宫里的宫女,意在敲山震虎,或许父皇对舒妃仍留有情面。太子现如今还在东宫里关着,说明……” 萧潜顿了顿,继续道:“说明父皇并不想端王、舒妃还有云妃为了皇位而最终闹得鱼死网破。” “但舒妃不明其意,父皇越是这么做,舒妃疑心的种子便埋得越深,哪怕先前她指使人推六皇子下水,处置了六皇子的奶娘父皇都没有计较……” “人心,一旦沾染上贪念,便永远不会知足。”怪不得魏良给萧潜递消息说端王要反。 现如今这情势,舒妃一直不见消停,端王回京又比魏良晚了一日…… 他记得先前有消息说,端王应当是会和魏良同时抵京。 这晚掉的一日,端王去了哪里? “潜儿?”皇后唤他道,“你有何看法?” 萧潜蓦然站了起来:“多谢母后提醒,潜儿有事告辞。” 他出了皇宫,把思青唤进了马车里。 思贤在前面驾车,萧潜对思青道:“给你几天时间,你去江南,帮本王查清楚端王这期间接触过什么人,是不是暗地里谋划了些什么,一有消息尽快回禀。” “是。”思青立刻下了马车,准备回王府拾掇后动身。 魏良的提醒有道理。 萧潜心想,先前只知道端王要反,却总觉得应该没到时候。 宣成帝病重一事,除了皇后有确切消息,其他人最多只是猜测,事关国运,太医院不可能拿着这事情到处去说。 既然都是猜测,端王就算有所怀疑,也要找个适当的时机,否则舒妃也不会频频出招试探宣成帝。 但萧潜这番思量显然忽略了人性。 舒妃越是试探宣成帝,反而越加重了她与端王的疑心。 魏良这消息递得太及时了,端王眼下不但是要反,他恐怕早已经有所行动。 思青就算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花费了五天时间,他回来后告诉萧潜,端王联合了江南的部分官吏,甚至自己偷偷培养了一批家兵。 那些家兵基本上都是江南的灾民,他们因灾害而走投无路,经煽动后投靠了端王,只准备等端王一声令下,便揭竿而起。 “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先前被江南巡抚所贪污,端王去查办后收缴了不少赃款,他便在账册中做了手脚,以自己个人名义用这些银两笼络了那帮人,估计那帮人是觉得跟着端王往后才有盼头,现如今怕都是对当今圣上怨念深重。思青觉得,就是因为此,江南巡抚贪污一事才会被端王那么快解决,那些被吞去赈灾银两的灾民不是不闹,而是被端王招安,怕是憋了个大的。” 这手法萧潜太熟了,是端王的惯用伎俩。 上辈子,他就是用这一计策扳倒了太子。 先是将那帮贪污官员处置,后又买通部分地主,并答应那些灾民,往后只要他登上皇位,便能令地主减免农民的部分租子,实际上这话不过是权宜之计,等端王真登上了皇位,江南农民的赋税反而更重。 上一世端王登基后江南陆陆续续爆发了不少起义,不过很快都被萧潜派兵镇压。 现如今端王又故技重施。 如果都是些被端王临时用钱收买,仓促组成的家兵倒也还好,就怕端王四处铺线,连西北和北疆的北羽军和镇远军也被买通。 果不其然,思青回来后的当天,萧潜收到了一份柏奉明寄来的飞鸽传书,书信中说北疆似乎有异动,部分镇远军绕过魏城,似乎正悄悄地往京城的方向去。 时间紧急,萧潜来不及思考,从马厩牵了一匹马,连夜往魏良的宅邸中去。 端王要反的事是魏良先发出的示警,或许他早就已经想好了破局之法。 他那日来宁王府拜访,现在细细回想,绝对不止是探望苏明墨那么简单。 魏良是有什么打算? 他那日到底是想提醒萧潜些什么? 第41章 晋江独家 萧潜来到魏良府邸,魏良似乎并不意外,门口小厮一见是他便立刻将他迎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还乡一次归来,魏良没有带多少的侍从进京,萧潜进门后发现偌大魏府竟显得空空荡荡,连一点人气都没有。 魏良似乎是刚得知萧潜来的消息,匆匆迎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常服,一看就是正准备歇息,只来得及在外面罩一件外袍。 “王爷。”魏良行了一礼。 “魏大人快请起,”萧潜淡淡地道,“魏大人想必已经知道本王此行的目的,如此一来本王也就不兜圈子了,先前魏大人提醒本王关于端王那件事,究竟是何目的?” 魏良不答,只道:“王爷究竟是何目的?” 萧潜冷冷一笑:“本王能有什么目的?” “那魏良便与王爷开诚布公地说了吧,”魏良一掀衣襟,在前厅坐了下来,道,“善为官者,为国为民,皇上这一回将我请回朝中,我便已有了觉悟。魏良这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不会结党营私,更不会偏帮朝中的任何一党,王爷,名利当前,人都有私心,这一点魏良懂得,魏良只想求王爷一个准话,若他日您真的坐上那位置,是否能做到善待百姓,忠贞为民?” 萧潜淡淡看着他:“魏大人这是在与本王谈条件?” 魏良拱了拱手:“下官所做一切皆为了百姓,皆求无愧于心。” “好一句为了百姓,”萧潜轻笑一声,“魏大人之大义,叫本王深感佩服,那本王便也与魏大人开诚布公,本王所做一切,皆为一人,不为百姓。” 魏良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王爷说什么?” “我说,本王所做一切,皆为一人,不为百姓,”萧潜又强调了一遍,“魏大人,还需要本王再说一遍吗?” “你!”魏良怒道,“宁王此话当真?江山社稷之事又岂能儿戏,王爷若为私,这些话大可以之后再说,又何必戏弄于我?” “魏大人,本王没有戏弄你,本王说的是真的。”萧潜认真看着魏良。 魏良从方才的愤怒激动渐渐平息下来,他细细观察着萧潜的神色,发现自己竟是误会萧潜了。 “你……”魏良诧异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萧潜道,“魏大人一片赤诚要与本王开诚布公,本王也便实话实说,魏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罢,本王的初衷不会改。” 魏良全然想不通了:“王爷的心中既无宏图伟业,又何必……” “又何必要争?” 萧潜轻轻笑了一下,道:“生在帝王家,若是不争,到头来无非是一个死字,若一生稀里糊涂也就罢了,可是魏大人,若换做是你,明知你这一生,挡在山前的是绝路,你会怎么选?” 魏良神情古怪道:“无牵无挂,走便是了,未知结局,你又岂知最终不能绝处逢生……” 魏良顿了顿,忽然道:“王爷方才说的为一人,该不会是子遇吧?” 萧潜扬眉笑了:“魏大人,聪明。” 魏良:“……”他脸上的表情像是乍然吞了一只苍蝇。 过了一会儿,魏良才重新组织好语言:“王爷,你与子遇,不过是……情势所迫,往后您真有那一天,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要……” “魏大人方才不是说只有大义没有私心吗?现在同本王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魏良清了清嗓子道:“魏良毕竟是看着苏家兄弟两长大的,子遇这孩子,从小辛苦,做长辈的总归会心疼他些。” “魏大人倒是比苏家夫妇更像个长辈,”萧潜若有所思地道,“本王倒要替子遇多谢魏大人了。” 魏良这才反应过来,二人说了那么多,萧潜竟当真没改口说方才的那句“为一人”是玩笑,魏良忍不住道:“王爷是真喜欢子遇?” “不然呢?”萧潜反问,“若不喜欢,本王何须再在这儿同你废那么话!” 魏良:“……” 他一脸不可思议不敢置信的样子:“子遇是男子……” “男子又如何?”萧潜道,“本王爱他敬他,并不仅因为他是个男子或女子。” 魏良逐渐被他说服:“那往后,王爷不会废妃休妻?” “永远不会。” “若是有人干涉阻挠……” “杀头便是。” 不是,不对! 魏良忙回过神来:“国不可一日无后,若王爷真登上那位置,还是要将子遇的位置让出来。” 魏良怕是糊涂了,直接毫无遮掩,连说这些话是大逆不道也顾不得计较了。 “本王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魏大人想必已经明了,其他的魏大人也不必再劝了,今日本王来找魏大人,是想了解关于端王意图谋反之事,魏大人是否有线索。至于说与不说,全在魏大人一念之间,如果魏大人当真不想与本王谋事,那本王也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魏大人,告辞。” 说完萧潜站了起来。 “等等!”魏良想了想,忙叫住萧潜道,“我却有端王意图谋反的证据。” 萧潜当王在魏良府上留至深夜,直至卯时鸡鸣,萧潜才从魏良的府上出来。 这两日宣成帝都未事早朝,理由是身体不适,萧潜从魏良府上出来后就直接回了宁王府。 萧潜一夜未回,苏明墨也一晚上没睡好,直至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爬在桌子上打了个盹,听见嘉易进来报说王爷回来了,苏明墨忙站起来迎了出去。 “王爷去了哪儿?”苏明墨问他,“先前不是说进宫去探望皇后了吗?” 萧潜一夜未眠,脸上甚至长出了胡渣子,他长叹一口气,伸手搂住苏明墨道:“子遇,要变天了。” 据魏良消息,端王在江南时不但勾结了部分官员,连原本的太子党羽都被其收买,那帮人本身就是墙头草,眼看太子复起无望,再由端王许以利好,很快便倒戈向了端王。 原本镇远军里也有太子安插的人,江南那些官员一倒戈,太子的势力几乎尽数落入端王手中,至于镇远军听命于罗将军,甚至行军令牌都在罗将军手中,为何此次会有部分部队悄悄自北疆入京,魏良也不得而知。 只能猜测,或许镇远军已经被端王掌控,而罗将军也已听命于端王。 这是最坏的打算,若是镇远军的行军令牌已经掌握在了端王的手上,那他只需振臂一呼,攻破京城指日可待。 魏良不愧是朝中重臣,这些获取消息的本事连萧潜都自愧不如,或许宣成帝在这个时候召魏良回京,也是因为早已预感到了什么。 形势像拉满的弓,不知不觉整个皇城竟已暗潮汹涌,虽则看起来平静,暗地里却早已孕育了风雨。 萧潜那日进宫给宣成帝和皇后请安时,顺便找到了苏明琛。 苏明琛原本在镇远军麾下,或许他会对镇远军有所了解。 苏明琛告了假和萧潜去到宫外,二人着便服在一处酒楼包房里坐下来聊了聊,苏明琛对于萧潜告知的消息亦是十分震惊。 “皇上竟已……”苏明琛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会,皇上这两日已经恢复上朝了,前几天李总管只说皇上是感染了风寒,再吃几贴药就好了,过两日宫里还要举办丰收祈福大典呢。” 丰收祈福大典是大晋祖制,意在秋分时节为百姓祈福,祈祷来年丰收。 江南连年灾害不断,特别是去岁今年,今夏江南一带又发生了洪灾,祈福大典是不能少的。 但那典礼流程繁琐,耗时又长,以宣成帝现在的身体,不可能支撑得下来。 萧潜道:“这便不得而知了,宫里这两日是已在准备祈福大典,但最终是谁参加这祈福典礼,你我就不得而知了。” “王爷的意思是……” 萧潜不语。 “不可能!”苏明琛想了想又道,“罗将军不可能投靠端王,这没有证据……王爷,我不信罗将军会做这种事,他半生驻守边疆,老来为了这等皇子间争权夺位之事晚节不保,何苦来哉?” 萧潜只束袖看着他,缄默不语。 也是,还真没有不可能的事,宣成帝一旦失势,皇位总要落到一个人手上,消息灵通者便会知道给自己找寻后路,朝中并非全是如苏明琛这种到现在还未看清局势之人。 “我还是不相信!”苏明琛道,“或者我飞鸽传书一封给罗将军,说不定他也是被端王蒙在了鼓里!” “等等!”萧潜拦住他,“苏统领,现如今皇城内忧外患,若真有朝一日镇远军和江南散养的军队攻破皇城,你帮谁?” 苏明琛冷冷看着他道:“宁王,别以为墨儿现如今跟着你,我苏明琛就要屈服于你,我誓死效忠的是皇上。” 萧潜笑了起来,放下手,淡淡地道:“好,苏统领,本王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与苏明琛一起从酒肆出来,苏明琛打马回宫。 天色向晚,阴沉的乌云渐渐笼罩在皇城之上。 要下雨了。萧潜望着那方天色,心道。 第42章 晋江独家 当皇后派人送信给萧潜,说宣成帝病重的时候,萧潜也同时收到了柏奉明寄来的信。 柏奉明在魏城已经觉察到了镇远军的异动,并告诉萧潜,蓝王爷的旧部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萧潜需要,可以随时装扮成中原商贾,冒险进京支援萧潜。 萧潜略微思考一番,给柏奉明去了一封信。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萧潜进宫探望宣成帝。 祈福大典在即,宣成帝再一次病倒。 这一次是彻底瞒不住朝臣了。 宣成帝当时是在明心殿和几个朝臣开机要会议时昏过去的。 太医来给宣成帝把脉时神色凝重,之后李有德过来,在听完太医的话后客客气气地将明心殿里守着的诸位大臣都请了出去。 那些人追问李有德宣成帝如何,李有德并没有说。 不过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迟钝群臣们也都有了自己的猜测。 事实上,依照皇后从太医院那儿听来的消息,宣成帝怕是连今秋都快要熬不过去了。 萧潜来到明心殿外。 自从宣成帝这一次病倒后,明心殿的大门便一直关着,萧潜一连求见了两次,李有德才出来对他道:“王爷,皇上召您进去。” 萧潜敛了敛衣襟,进了明心殿的大门。 幽静的明心殿里点着宁神的熏香,不同于以往的亮堂,或许是因为天气逐渐转凉,再加上宣成帝体弱,大殿的窗子都被关上了,殿内角落也点了灯。 虽然如此,偌大的殿堂光线晦暗。 萧潜慢慢走到宣成帝的床前。 听到动静,宣成帝缓缓睁开了眼睛。 “潜儿来了。”宣成帝咳嗽了一声。 萧潜向他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起吧,”宣成帝慢慢道,“不必拘于那些礼数了,坐吧。” 萧潜便坐下。 宣成帝眼下连说话都已显得有气无力:“朕老了,再不愿意承认都不行了。但朕这一生,天下太平昌明,自问对得起列祖列宗,若下了九泉,祖宗们问起,也是问心无愧。” “只是,孩儿们不争气,朕本已将大半心思都放在了元华的身上,他却总不知足,明明是手足,元齐却能对他如此狠手,还有若惠……”宣成帝叹了一口气,“是朕对不住她。” 若惠是皇后的闺名。 “朕还记得未登基那会儿,钦天监当着你皇祖父的面给朕算过一卦,说朕子孙福薄,现想来,全都是朕自作孽!” 宣成帝也不知是在回忆生平还是什么,他回过头看向萧潜道:“潜儿,大义之下,私情放两旁,朕承认朕一样对不住你,但这大晋江山的基业是祖宗打下来的,规矩破不得,有些险朕也冒不得,或许有一天你能在朕的立场上替朕想想,就能明白了。” 萧潜并不言语。 “朕曾几次明里暗里的暗示过皇后,要她替你找一位贤良淑德的官家女子,纳入你王府做妾,你为何都拒绝?” 萧潜听他这一问,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宣成帝又兀自继续道:“朕这几日思来想去,倒也能明白你的意思,生在这帝王家,阴差阳错的,竟让朕养出了一个情种。” 宣成帝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 萧潜豁然站起。 “你别怕,”宣成帝继续咳嗽着安慰他道,“潜儿,朕既已将苏家那小子赐婚于你,便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后天就是祈福大典了,潜儿,你代替朕去天坛,为百姓祈福,之后朕会立下诏书,将皇位传给元瑞,并封你为摄政王,待元瑞长大,天下稳固,让他还你自由。” 萧潜冷冷地看着他:“您凭什么觉得我会照您说的做?” “你不得不做,”宣成帝眼中含泪,“潜儿,朕能为你和瑞儿做的不多了,你往后就能明白朕的苦心……”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朕这一生,自问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列祖列宗,却为何不能让朕再多活几年……” 宣成帝开始说些自怨自艾的话,像是糊涂了,萧潜没什么再同他说的,回身大步迈出了明心殿。 走出明心殿几步远,思青从后面追了上来:“王爷!” 萧潜加快脚步,示意他同自己一起走到无人的地方:“王妃现在怎么样了?” 思青焦急地道:“正是要同您说这件事,方才王府的家丁派人传来消息,王妃不见了。” 萧潜揉了揉眉心,他早该猜到宣成帝会对苏明墨下手,就应该多加强王府防卫。 思青亦十分自责:“这几日依照您的意思,已经在王府增派了人手,今日却不知为何……” “不怪你,”萧潜沉着脸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人是禁卫军掳走的。” “怎会如此?”思青忙道,“思青立刻派人去找!” “不必,”萧潜阻止他,“找是找不到的,皇上眼下也不会对他如何,京城马上就要变天了,他在禁卫军手中反而安全一些,柏夫子那边可有回信?” “还没有,不过王爷……”思青四下顾看,确认周围无人偷听,才对他道,“方才家丁还送来一封信,说是从西北大营传来的。” 萧潜道:“回马车上说。” 二人出宫上了马车,思青把那封信递给他。 萧潜冷静拆开看了看,发现落款是朗宇。 朗宇道,西域异动,西域王近期集结了兵力,似乎正在向西北靠近。 思贤在外面驾车,思青则和萧潜一同坐在车里,他看萧潜一直不说话,便问道:“王爷,如何?” 萧潜收起信,把信中的内容告诉了他。 思青微微一震:“这……” 思青和萧潜从小一起长大,他自被蓝鸢公主收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西域人,现如今乍然听到西域王或有异动的消息,心情十分复杂。 “不是说西域兵力现如今连北蛮都打不过了吗?”思青道。 “西域王或许没这实力,但要是有人相助就不一定了,”萧潜冷笑了一声,“西域异动的消息怕是很快就要传到京城了。” 思青不太明白:“为什么?” 思青擅习武,却一向对这些阴谋人心的事情一窍不通。 萧潜道:“皇上要我护六皇子即位,势必要让六皇子取得朝中大臣的支持,端王自有一派,若朝中其余人闻风而动,有了异心该怎么办?” 思青明白了,所谓“异心”,就是怕萧潜也同端王一样趁虚而入,趁宣成帝病着,夺了原本属于六皇子的“权”。 若是利用西域提醒朝中摇摆不定的大臣,萧潜还有一部分西域系统,那些人或许就会改变立场。 现如今宣成帝已无力掌握朝中局势,除了提拔一批忠于皇权的清流党,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投机取巧的事情了。 思青注意到萧潜已不再称呼宣成帝为“父皇”。 思青道:“那不若青现在就去把宁王妃救下,然后进宫宰了那狗皇帝!” 思青不在意君臣纲常,他只忠于萧潜。 “不可,”萧潜闭眼,强迫自己冷静道,“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只顾眼下,还需走一步看三步,再忍忍吧。” 再忍忍。 萧潜对思青,也是对自己道。 几天后,祈福大典如期举行,宣成帝的病瞒不住了,朝中逐渐流言四起。 大部分都是为了自身的前程考量。 有人猜宣成帝其实属意的还是端王,因为端王准备稳妥,朝中又有不少势力帮着他,站端王总是没错的。 也有人猜宣成帝已经立下了诏书,会将皇位传给六皇子。 可六皇子年幼,即位后需要人从旁辅佐,那个人不可能会是野心勃勃的端王,那就只有宁王了。 可连端王都不愿意,宁王便会甘愿辅佐六皇子即位吗? 他既能平定北蛮狼夏,从平时在朝堂上的表现看,又不像太子那样不学无术,为何不能越过六皇子去? 其实最让部分人头疼的是宁王的西域血统。 他若即位,从血统上看名不正言不顺。 又听闻西域王最近趁势而起,似乎是逮着这个空子欲攻打西北,那真是内忧外患,叫人担忧。 若萧潜即位,大晋会不会直接变成西域的了? 不管怎么样,中原总不能落到外族人的手里。 宣成帝提拔朝中清流党,或许也正有此意。 清流党是保皇派,他们不忠于皇帝,只忠于皇权,是不会让皇权落入一个有西域血统的皇子手中的。 不过,宣成帝或许还是小看了魏良。 祈福大典当日,萧潜穿着代表宣成帝的黄袍,戴着繁复的珠帘帽,走上高阔的天坛,举香向天地祈福。 在李有德的唱声下,百官跪地,由钦天监官员念起了祝祷的诗文。 百官三叩首。 萧潜向四方行礼,将手中香烛插入中央的三足鼎中。 等钦天监念完诗文,李有德唱了一句:“礼成。” 诸百官循声而起,便听见马蹄踏地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皇上病重!勤王之师奉天靖难!” 一人坐于马上,提剑指着天坛中央的萧潜道:“宁王,还不快速速投降!” 是端王。 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继位无望,索性抢占先机,当先发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48667312”的营养液! 第43章 晋江独家 萧潜低头看着祭坛下的端王。 他着一身戎装,身后跟着一队人马。 看装束,竟然有不少穿着镇远军的铠甲。 祭坛下群臣们大为震惊。 虽然已有少数朝臣收到消息,似乎有一小队镇远军人马近来悄悄入京,可能与端王有关,但谅他们怎么想,也料不到端王竟会趁着祈福大典直接带着大队人马,杀到天坛。 所有人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陛下真的快不行了? “宁王!”端王在下面道,“你胁持幼弟,封锁明心殿消息,现如今父皇病重,你趁着祈福大典手持玉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幸好本王有先见之明,带领勤王之师,奉天靖难!” “端王!”有看得清局势的老臣在下面道,“你这算什么奉天靖难,皇上还建在呢!他不过是身体不适,将祈福之事交给宁王去做,何谈司马昭之心?” 一身闷响,那老臣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反叛军,挥着刀便将他的人头斩落。 众朝臣震惊非常,瞬间哄然。 “还有谁帮着这反贼说话?”端王依旧指着萧潜道,“此人乃西域之子,外族蛮子,竟也妄想夺我大晋皇权,你们谁帮着他,就是与我父皇,与本王作对!” 朝臣们不敢再说话,在刀剑的威吓下噤若寒蝉。 “宁王,奉劝你把玉玺交出来,你若此刻回头,本王往后还愿称你一声四弟,否则就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萧潜笑了一下道:“玉玺?玉玺可不在本王手上,二哥是否搞错了什么,父皇不过偶感风寒,命本王替他为百姓祈福,二哥却带了这大队人马……嚯!还有镇远军呢!就不怕本王到父皇面前,状告你预图谋反?” 方才被端王就地杀人的行为震慑到的朝臣们,此刻听到萧潜不疾不徐的话语,跟着回过神来,纷纷随着萧潜附和。 毕竟眼下局势不够明朗,端王悍然闯入祭祀大典,动乱也是他先挑起的,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多观望一会儿的好。 端王打量着萧潜。 因为是代天子祈福,他穿着一身黄袍,除了黄袍上的花纹和龙袍有所不同,其余礼制皆如天子亲临。 萧元齐想,凭什么,他有哪一点比不过萧潜,甚至比不过萧元瑞那个仅八岁的孩子? 父皇竟然如此偏心。 萧元齐之所以会纠集南北各处的兵力造反,是先前因为舒妃在与云妃争宠之时,无意在明心殿外听到宣成帝和云妃的对话。 那时候宣成帝的身体已不大好了,不过还能处理些琐碎的事情,云妃陪着宣成帝在明心殿窗边的榻上翻阅奏折,忽然问起宣成帝关于如何处置舒妃的事。 或许是因为在明心殿,宣成帝觉得无人会听到,直接对云妃道:“往后若要为瑞儿着想,舒妃母子自然是留不得……” 他后半句话没说完,但舒妃在宫里呆了那么久,哪里还会听不懂宣成帝的未尽之意。 她单手捂着嘴,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本是来给宣成帝送补汤的。 宣成帝近来日渐消瘦,舒妃惦记着他,挺着肚子在自己宫里的小厨房花好几个时辰给宣成帝炖了这碗补汤。 因为怕惊动云妃,她一个人端着补汤悄悄来了明心殿。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那日天晚,李有德又恰好没守在殿外,舒妃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地从明心殿后方绕过御花园回到了宫里。 当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 原本舒妃还想着要跟云妃争宠,给自己和齐儿谋取机会,看来是她太蠢。 她和齐儿,最终还是会落得唐贵妃与太子一样的下场。 那天之后舒妃便立刻把宣成帝的计划给了端王。 她一边装着无事发生,继续和云妃争宠,一边看着端王下江南集结兵力,等待合适的时机绝地反击。 端王继任皇位已是无望,届时万一宣成帝真对他们母子三人痛下杀手…… 幸而萧元齐对此早有准备,他可不像太子,若想成就大业,自然是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萧潜将头上的珠帘冠取下,顶着萧元齐手中的长剑,一步步走下祭坛。 “二哥,今日是祈福大典,你不怕闹这一出,父皇怪罪下来,你成了那万人唾骂的千古罪人吗?” 朝臣们议论纷纷。 萧元齐并不为所动,对着他大笑道:“你当本王不知道?父皇病重,已时日无多了,你借着祈福大典,将玉玺握在自己手中,结束后便会顺势谋权篡位。现如今你勾连西域外族,西域王的兵马都已到了京城门外,若不是本王及时派兵阻拦,外族蛮贼都要兵临城下了你们怕是都还不知道吧!” 诸人哗然。 显然对比萧元齐谋反的消息,外族蛮贼进军京城更能勾起朝臣们的愤怒之情,已有不少人道:“宁王,这是真的吗?!” 萧潜不予理会。 除了部分会择木而栖,甚至有自己判断力的朝臣,其他人都是听风就是雨的墙头草,萧元齐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和萧潜费那口舌。 若是真与他辩起来,那便是着了他的道。 不过萧潜也在等待时机。 眼看着午时将至,他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萧潜袖手笑看着他道:“端王,您接着演,本王倒是要看看,是谁给你的勇气,敢造谣父皇时日无多。” 那些墙头草朝臣们反应过来,确实,宣成帝从未对外说过自己病重,端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眼下这已经不是重点。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真的今日朝中风云变色,他们该怎么办,该支持谁? 萧元齐静静看着萧潜。 他本想三言两语先忽悠得那些朝臣支持他,毕竟往后他真得了天下,还要顾忌着部分言官。 他以为萧潜在这状况下多少会有些慌乱,却没想到表现得如此平静。 平静得仿佛……根本不把他这个二哥放在眼里。 萧元齐这时候才真正地开始审视起萧潜这个人。 从前他以为萧潜只是西域蛮人,小时总被太子欺负,后来冷着一张脸,对谁都不亲近,甚至也不争不抢。 萧元齐一开始以为,他使点计谋,说点好话,就能挑拨萧潜和太子对立,毕竟萧潜从前就是被太子欺负着的。 他一个西域蛮人所生的孩子,又不得父皇重视,凭什么觊觎这个皇位呢? 却没想到这萧潜,实际上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愚蠢,到如今一步步的,竟成了萧元齐面前最大的威胁。 萧元齐见动摇人心不成,不再与萧潜废话,只是道:“快束手就擒吧,把玉玺交出来!” 萧潜道:“本王若是不呢?” 萧元齐挥手道:“那便休怪本王不客气。”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骑兵便冲了上来。 萧潜迅速后退,将碍事的黄袍脱下扔在一旁。 思青适时出现,替萧潜挡了面前士兵砍来的一刀,将其中一个骑兵一脚踹下马,回头对萧潜道:“王爷,收到柏夫子回信,蓝王爷旧部已经在路上,朗大人带着部分北羽军也已赶来救援了!” “好!”萧潜道,“你别管这里了,先去救王妃!” 思青道:“这怎么可以!” “快去!”萧潜从萧元齐手下的一名士兵手中夺过兵器,道,“此番变乱,结局未卜,你找到宁王妃,先带着他离开,不要管这里如何,万一……万一要是支援赶不上,你便带着宁王妃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了。” “王爷!”思青急了。 “快!”萧潜催促,“这是命令!” 思青反手一刀将一个士兵从马上砍下来,夺走缰绳后飞身上马,一咬牙离开了天坛。 思青是萧潜的贴身护卫,没了他保护,他几乎是孤身一人单打独斗。 幸而他带了部分宁王府的护卫,正乱间,萧潜看见一队和宁王府护卫穿着不一样的人马从人群外围杀了进来。 “王爷!”是魏良,他竟然不知道从哪里调来了一群人,那群人护着他杀进来。 他来到萧潜面前,对萧潜道:“皇宫里已增派了人手,端王的反叛军甚至有部分杀进了皇宫。” “他果然早有准备,”萧潜道,“现如今父皇如何了?” 魏良摇了摇头,道:“玉玺现在在李总管的手上,王爷,随我进宫吧!” 萧潜点了点头,也夺了一匹马翻身上去。 萧元齐见萧潜要走,已经明白过来玉玺不在萧潜的手上,立刻也调转马头,往皇宫方向去。 玉玺本是祈福大典需要准备的物件,宣成帝因为不放心萧潜,没有把玉玺交给他,反而交给了李有德保管,现李有德不知去向,躺在明心殿里的宣成帝反而成了皇位争夺的关键。 萧元齐都已打出了勤王的名号谋反,还会在意多一条弑君的罪名吗? 不过萧潜最在意的也不是那躺在明心殿里的宣成帝。 他必要在萧元齐动手之前夺下皇位。 这世上众生皆苦,唯有天子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 萧潜说过,他此生不为争夺天下,只是为了一人而已。 ——子遇等我。 萧潜飞快地往皇宫疾奔。 第44章 晋江独家 皇宫已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端王势力攻入皇城,除了在宫门外与叛军对峙的护卫军,到处都是四处奔逃的太监和宫女。 “快!去找玉玺!”萧潜听见有人道。 萧潜没有理会这些人,带兵防守房宫门外的是黄统领,萧潜趁着他们兵戎相向,马蹄一扬,越过他们就冲进了宫去。 “宁王留步!”黄统领在后面大喊。 “端王的大部队随后就到,”萧潜连头也没回,只扬声道,“奉劝黄统领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黄统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管萧潜,他咬了咬牙,继续和禁军门一起守住宫门。 萧潜进午门未下马,越过太和殿,在明心殿外停驻。 身后传来了马蹄踏地和兵戎相接的声音,萧潜知道端王已经带着人攻进来了,以皇城如今的守卫,是抵不过批甲戴盔的镇远军的,哪怕端王手底下的镇远军实际仅一小部分。 “宁王留步。”苏明琛正和一队禁卫驻守在明心殿外,见萧潜骑马而至,拔刀阻拦。 萧潜从马上下来,看着他道:“苏统领这是要阻拦本王吗?” 苏明琛看着他道:“未经皇上允许,您不得进去!” “苏统领,端王的兵马就要到了,”萧潜依旧是那个说辞,“若端王执掌天下,就凭你一人可护不住苏家。” 苏明琛咬了咬牙:“即便如此,君臣大义,天子为尊,苏明琛不能当那等不忠不义之人!” “要变天了,”萧潜淡淡道,“苏大人,子遇在父皇的手上,还等着我去救呢。” 苏明琛怔了一下。 萧潜身后反叛军的声音越来越近,苏明琛犹豫再三,终是退了开去:“宁王,望你能不负天下所托!” 萧潜冷笑一声,甩袖踏上了通往明心殿的台阶。 皇宫护卫们渐渐聚拢到了明心殿外,反叛军杀入皇宫后便架起了箭驽,到处都是箭羽破空之声。 萧潜推开明心殿大门,将外头的喧嚣隔绝在殿外。 明心殿里安安静静,连一个宫人都不见,萧潜听见宣成帝的声音在龙床边响起:“是潜儿吗?” 萧潜淡声道:“父皇。” 宣成帝长叹了一口气:“终是失策。” 萧潜缓步走到龙床边,听见宣成帝道:“朕以为,朕还能留一点时间,给瑞儿铺路,给齐儿一个缓缓接受的过程,到头来还是来不及了……” 萧潜在床边站定道:“父皇可知是何原因?” 宣成帝因病重而略带着浑浊的眼睛看向他。 萧潜道:“因为您冷酷无情,只爱自己。” “你!”宣成帝被自己呛到,咳嗽了起来。 “要说几个皇子中,与您最像的恐怕就是大哥了,”萧潜道,“可惜他差了点时运,从小被您偏宠着长大,忘了这皇宫里向来是会吃人的。” 宣成帝不说话。 他从前确实觉得元华某些方面和自己有些相似,对他格外偏爱也不全是唐相的原因,只是后来,让他失望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开始变得有些不认识这个长子。 “至于二哥,他也曾是个合格的兄长。” 萧潜想起自己刚进宫那会儿,因为受太子欺辱,萧元齐看不过去还曾为他同太子吵过嘴。只是后来,不知是不是听他人剖析了萧潜的身世,又或者是年岁尚幼便已经滋生了夺位的心思,萧元齐渐渐作壁上观,甚至转而开始借着萧潜与太子的关系利用萧潜。 “却说母后,若非因为您的无情,我三哥怕是现如今也该与我一般大了吧。” 宣成帝浑身一震,叹了口气。 “您总说,惦念与儿臣在京郊别院时的那点父子亲情,那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娘是被您一杯毒酒给毒死的呢?” “你已经知道了。”宣成帝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等萧元齐的军队彻底攻破皇宫,他也无法活过今日,宣成帝反而平静了许多:“你娘毕竟不是中原人,与你又有这样一层血脉关系,若不斩断你这一脉亲缘,大晋恐后患无穷。” “父皇您始终把儿臣当外人,又何来父子亲情一说?” 不过,若非萧潜重活一世,他还真终此一生都不知道娘亲的死因。 “如今的这番局面,明明是您一手造成的,可怨不得别人。” “是,”宣成帝叹了一口气,“朕本该当断则断,不该盼着天家还能有什么亲情一说,若是朕当初肯下狠手,用尽天家的手段和方法培养你们,朕或许也不会有今天!” 他说着便激动了起来,玉枕上的脑袋微微仰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萧潜淡淡地看着他。 宣成帝想起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早早便已教会了他如何手足相残,在群狼环伺中步步为营,最后他是踏着手足兄弟的尸骨步上的皇位。 他便是这样一路走来的,怎会转头就忘记了呢? 萧潜道:“父皇还是不懂,不过……”他微微一勾唇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时辰不多了。” 明心殿外响起了厮杀声。 曾经太子勾连北蛮行刺还历历在目,现如今差不多的一幕又再度在明心殿外上演。 “父皇把苏二公子藏哪儿去了?”萧潜问宣成帝。 宣成帝笑了一声:“果然潜儿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父皇,”萧潜道,“您不说也可以,儿臣总能找到,现如今二哥的兵马已近在咫尺,儿臣大可以不管不顾,直接离开这里,将来大晋落到二哥的手上也不失为一件幸事,想必他治理江山也总有一手。” 宣成帝神色微变。 “听说父皇为了逼儿臣就范,甚至默许西域王进军西北,那儿臣还有个消息要告诉您,”萧潜淡淡地道,“儿臣祖父的旧部,现如今也到了京城,父皇向来担心大晋落入外族人之手,那些精锐旧部与父皇也算是有血海深仇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临阵倒戈向西域王,到时候西域大军进军西北可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做戏给群臣看了。” “哦!”萧潜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二哥这一番勤王,名不正言不顺,也不知北羽军会怎么想,或许镇远军中有不少支持二哥的部将,儿臣可是同北羽军中将士们出生入死过的,父皇不是要下九泉去给先皇和先祖一个交代吗?此番抉择可要慎之又慎才行。” 宣成帝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一翻身咳出了一口血。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宣成帝长叹一声。 萧潜镇静道:“父皇倒也不必担忧,只要您拟下诏书,将皇位传给儿臣,儿臣便答应您,这大晋江山往后还是萧家的。” 宣成帝道:“你将如何处置瑞儿?” “封王封侯,该是他的,一样都不会少。” 宣成帝沉默半晌,终于道:“拿笔墨来。” 萧潜拿来了笔墨,看着宣成帝修改了原本立好的诏书,而后对萧潜道:“玉玺不在朕的手上。” “无妨,”萧潜将那诏书折好,收进了自己的袖中,“儿臣自有办法找到。” 宣成帝仿佛整个人脱力似的,重重躺回到了床上。 萧潜回身走出明心殿,听得殿外喧嚣的声音更甚。 苏明琛一身盔甲上沾满了血迹,回身看到萧潜出来,怔了一下:“皇上呢?” “还在里面,”萧潜冷笑了一声,“你要进去看看吗?” “萧潜你……!”苏明琛反身冲进明心殿,过了一会儿,他神情凝重地从里面出来,“是你逼死了皇上。” 萧潜冷然道:“本王何至于。” 宣成帝驾崩了。 他口中含着血迹,苏明琛试探了一下,发现宣成帝已然没了呼吸,如果这不是萧潜所为,那么宣成帝便是咬舌自尽。 现如今追究这些已然没了意义,端王大军兵临城下,皇城还有无数性命握在他们的手上,苏明琛沉着脸:“宁王可有诏书?” 萧潜将袖中明黄色的圣旨亮给他看。 “那便请宁王示下。”苏明琛跪了下来。 “找到李有德,”萧潜道,“后宫嫔妃和宫女内侍还有百来号人,保护好他们,如果有子遇的下落,尽早告诉本王。” 萧潜踹开几个杀至近前的反叛军,飞奔下明心殿的台阶,重新翻身上马:“苏统领,宫里就交给你了!” 说着冒着箭羽重新往宫外去。 端王已策马闯进了宫里,因为黄统领死守着不让他靠近明心殿,他正带着一队人马在太和殿外与禁卫军对峙。 看见萧潜从明心殿方向出来,端王目眦欲裂:“萧潜,你把父皇怎么了!” 萧潜轻嗤一声:“端王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 话音刚落,午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一队整装的玄甲骑兵冲破防线,行至萧潜面前。 领头一人穿着厚厚盔甲,勒马疾停后从马上下来,在萧潜面前跪下道:“宁王爷,北羽军已至城外,封将军有命,若无皇上口谕,北羽军不得进城。” 端王微微一怔,正要说话,忽然又看见一人策马从萧潜的身后疾奔而来:“王爷,李总管找到了!” 竟是思青,李有德就坐在他马后,他翻身下马,将李有德一把拽下来,道:“他就躲在明心殿后头,是苏统领先发现的,思青去明心殿寻您时刚好碰见他。” 李有德怕得瑟瑟发抖,头发散乱,望着眼前乱成一团的皇宫,深知他侍奉了一辈子的主子大势已去,哭着道:“先、先皇有旨,传位宁王!端王狼子野心,意图谋反,杀……杀无赦!” “萧潜!”端王听完这话,霎时间气急败坏,双目通红地举起手中的刀道,“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完结啦! 第45章 晋江独家 思青飞身向前,一脚将萧元齐踹出去老远。 他武功高强,力量强悍,萧元齐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脚石破天惊,立刻激起萧元齐手下众叛军的怒火,大家嘶喊着冲上来。 不过局势已定,一切都已经晚了。 禁卫军在听完李有德的话后,围上来护住萧潜。 皇宫外的镇远军叛军被朗宇带来的人镇压,甚至柏奉明带领的蓝老王爷旧部,在进京途中与西域王派来的奸细狭路相逢。 他们得了宣成帝默许后便蠢蠢欲动,在得知端王预谋造反后便打算潜入京城。经过这一场动乱,皇城一定正是守卫空缺之时,不论最后是谁登基,他们都打算趁乱行刺。 幸而投靠端王的镇远军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如萧潜所料不假,这些镇远军原都是唐家旧部。 因为一些遗留的问题,唐家曾经统领过一支戍边军队,后来尽数并入镇远军中,事后宣成帝对此不曾过问,才在镇远军中埋下隐患。 这支军队留不得,被萧潜虏获后尽数杀头。 罗将军引咎辞职,镇远军正式与北羽军合并,更名为玄甲军。 端王投降后,萧潜正式登基。 萧潜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以谋逆罪将前太子萧元华,端王萧元齐杀头。 舒妃与她肚子里的孩子则与宣成帝一起随葬。 因为先前已杀掉上千反叛军,登基后又杀掉了两位兄长和宣成帝的一名宠妃,举国上下议论纷纷,都说萧潜杀戮过重,是个暴君。 萧潜却并不把这些流言蜚语放在眼里,直到又雷厉风行地杀掉了朝中的几个端王旧部,以及反对萧潜的几个顽固朝臣,这才强行让那些不长眼爱嘴碎的闭了嘴。 再加上萧潜的西域血统,原本有好些人说萧潜登基是名不正言不顺,岂能让外族人当大晋之主,但看到萧潜这番雷霆手段之后也都闭了嘴。 至少明面上已不再有人敢与萧潜作对。 苏明墨在动乱结束后便平安回来了。 宣成帝没有把他怎么样,只是令禁军侍卫看着他,后来动乱发生,侍卫们见势不对都跑了出去,苏明墨无人看守,在一处皇宫的偏殿里被苏明琛发现。 萧潜将一切处理妥当后把苏明墨接进了宫里。 他已入主皇宫,王府是肯定不能再住了。 萧潜连轴转了好几天,总觉得事情像处理不完似的,本想着能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案头的奏折却越堆越高,而且他还要处理宣成帝遗留下来的好些问题,再加上新皇登基还要举办登基大典,萧潜甚至觉得上阵打仗都没有现在这么累。 “皇上,”苏明墨端了一杯热茶,放到萧潜的手边道,“不若先休息一下吧,都已经忙了这么久了,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萧潜放下手里的朱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他:“现在几更了?” “四更,”苏明墨道,“还有一个多时辰该上早朝了。” 萧潜勾唇叹息:“也睡不了多少时间。” “好歹休息一下。” 萧潜便依言起身,到一旁的榻上坐着。 苏明墨跟着过来:“小陆子刚守在外面,我进门时看他辛苦,便让他先回去休息一下。” 萧潜不置可否。 小陆子是他现在的随侍,思贤被萧潜调了职,现如今不能伺候他了,李有德则向萧潜告请,说将小陆子带出来后便要高老还乡,萧潜准许。 现在李有德是小陆子的师父。 “江南那帮被萧元齐收买的地主和农民怎么样了?”萧潜忽然问苏明墨。 “大哥刚给我写了信,说是已经按照皇上说的,先是安抚他们,又答应他们减免两年赋税,如今江南一带已经没有人闹事了,”苏明墨浅笑道,“幸而今夏的洪灾不严重,农民多少能有些收成,相信不久之后江南便会恢复秩序,流民也会渐渐减少。” “那就好。”萧潜点了点头。 苏明墨忍不住笑:“皇上,休息就休息吧,只剩一个多时辰,别想这些了。” 萧潜望着苏明墨:“子遇跟着朕受累了。” 苏明墨忙道:“皇上别这么说,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只这短短几天时间,眼看着一切又能重新步上正轨,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连魏伯伯都说对您刮目相看。” 萧潜苦笑。 魏良现在依然是中书令,苏泊远却被萧潜降了职。 一方面是苏泊远能力不足,他刚登基,正是需要用人之际,让苏泊远把位置让出来,正好提供给有才情的人;另一方面,萧潜要提拔苏明琛,苏家一门父子,苏明墨是萧潜的枕边人,他要是一登基就大肆提拔苏家,势必会引来众议。 因此为了苏明墨着想,他先是将苏明琛外放去江南,等苏明琛从江南回来,再给他另谋一个职位不迟。 “子遇,你会不会责怪朕?”萧潜问他。 “怎么会。”苏明墨弯起眼睛。 萧潜一登基,那些迂腐的朝臣们便开始向萧潜谏言,希望萧潜能另纳一名良妃,或者是在官宦子女中挑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立为皇后。 果然朝臣们都是健忘的。 一开始宣成帝在前太子的蛊惑下说要让萧潜娶男王妃,那帮朝臣们为了拍宣成帝的马屁,忙不迭同意。 接着又说什么萧潜有外族血统,不配当大晋之主。现如今萧潜登基了,他们说过的话又全给忘了,说什么祖制不可废,大晋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当皇后的道理。 要不是苏明墨极力劝阻,萧潜真想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他一登基便施行铁血手腕,就是为了告诫那些人,别蹬鼻子上脸,他萧潜想怎么样,还不需要那帮老顽固们说了算。 幸而他们也顾忌着自己的脑袋,不敢在萧潜面前念叨太多惹怒萧潜。 虽则如此,萧潜还是希望能使苏明墨在群臣面前尽量低调些,那些人,有什么话冲着萧潜来就好了,别让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烦扰到苏明墨。 可惜苏明墨似乎不太能猜到萧潜的想法,他对萧潜降职苏泊远的事情没什么意见,也从不在意朝臣们怎么说,看萧潜一直忙忙碌碌,尽想着给萧潜分忧去了。 萧潜叹了一口气,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苏明墨,可如今却远远不够,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苏明墨忽然道:“对了皇上,先皇的那些后宫嫔妃们,您打算如何处置?” 萧潜忍不住笑:“子遇不是说要休息吗?” 苏明墨红了脸:“云太妃先前找过我,大概是想从我这儿探探您的口风,还有其他的太妃们……自从先舒妃和先皇随葬之后,大家都有些惶然。” 萧潜自从登基之后,一直忙着前朝的事,确实还没有时间处理后宫。 他想了想道:“将云太妃留下教养元瑞,其余的嫔妃都遣散吧。” 苏明墨笑着道:“就知道皇上不会为难她们,先前徐太妃还同我说,担心皇上一个不高兴让她们全和舒妃一样去随葬,我便说不可能的,皇上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萧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那便要辛苦子遇,后宫之事,让你多费心了。” 苏明墨拍了拍他,道:“皇上这说的什么话,您在前朝如此辛苦,子遇当尽力为您分忧才是。” 萧潜嗅着他衣服上好闻的皂角香气,心中诸般愧疚,低声道:“子遇,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话未说完,也许是苏明墨的怀抱让他心安,说着说着竟睡了过去。 苏明墨见他如此,知道他真是累了,轻手轻脚地帮他把靴子脱去,让他靠在榻上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五更天,小陆子进来唤醒萧潜,该去上早朝了。 苏明墨也只是陪着萧潜小睡了一会儿,听见动静便起身帮着萧潜更衣。 萧潜累得直打哈欠,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了,难为苏明墨也一起陪着他受罪,他对苏明墨道:“子遇,下了朝朕会回来休息一会儿,你也快回去睡上一觉,其他的事情就别管了,要是朕下了朝回来,在乾明宫没看见你,朕可要降罪了。” 萧潜入主皇宫后,将明心殿旁边的一处宫殿修缮打扫了一下,改名叫乾明宫,做为他的寝宫。 明心殿先前走过火,有些地方来不及修缮完整,再加上那地方宣成帝住过,萧潜不太想住在那里,便换了地方。 苏明墨现如今没名没分,也没个封号,自然还不能入主后宫。 萧潜一直想着,至少要找个时间给苏明墨一个名分,但他知道,只要他将这件事情一提出来,势必会引来朝堂争议,所以他想等大事处理完之后,再将此事一锤定音。 这事情拖不得,苏明墨如今和他一样住在乾明宫里。自大晋立国以来,鲜有妃子能留在天子的寝宫中过夜,连皇后都几乎不曾有过,早有朝臣提出这事情不合礼制,被那时候兵荒马乱,被萧潜以眼下事情太多,没时间处理推脱过去,现宣成帝遗留下来的事情已处理得差不多了,叛军之事都也处理完毕。此事势必会被朝臣再提起。 萧潜打算先发制人。 他不觉得苏明墨会贪图那皇后的位置,毕竟他是男子,让他当皇后,还不如让他入朝为官。 可名分必然是要给的,萧潜已一步步走到如今,必然要让朝堂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苏明墨是萧潜最要护着的人,谁动不能动他,如若不然,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46章 晋江独家 果不其然,当□□堂上就有人提出了让苏明墨留宿乾明殿不合礼制的问题。 萧潜也没同他们废话,直接便道:“过两日宫里要举办登基大典,你们不是说,朕还缺一个皇后吗?正好,将封后大典也一块儿办了吧,深得李总管一把年纪了,还要多番操劳。” “皇上,万万不可!”一个经历了从先皇祖父到萧潜的三朝老臣果然跳了出来,“我大晋朝从未有过男皇后的说法,这成何体统,会让普天之下笑话的!” 萧潜冷冷道:“朕从前还是宁王的时候,娶个男王妃,怎不见你们跳出来反对,说会被天下人耻笑?” 众人一片静默。 最后还是那老臣道:“皇上,这确实不合礼制,您现在是一国之君,当做天下表率。” 萧潜微微低头,冲那老臣道:“洪大人,朕记得,你有个孙儿,年方十九,终日流连那烟花场所,前些时日还吵着闹着要为红月楼的一个小倌赎身,可有其事?” “这……这……”那洪大人尴尬得老脸通红。 朝堂上的大臣莫不敢言。 大晋朝民风开放,一些达官贵人家中会养些男子做侍妾或娈宠,甚至有时还会因为偏宠而引得正妻妒恨,闹得家宅不宁,这些事在显贵的家中并不少见。 某些青楼小馆也因此发掘了商机,这洪大人的孙儿先前在红月楼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事情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甚至为了息事宁人,这洪大人花了不少银子才帮他孙儿将那小倌买下来。 萧潜又道:“洪大人,您年逾花甲,府中除了正妻,还有六七房小妾,听闻您上个月还刚往您房中又纳了一个,正是老当益壮啊!” 那洪大人被萧潜损得,当真是连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你说朕要为普天之下做表率,那好,朕便答应听你的,不知你是否愿意让你那孙儿将刚赎回家的那位男妾送归乡去?” 洪大人支支吾吾,开始额头不住地冒汗,他抬起袖子,颤巍巍擦了擦自己的额角。 “你那府中六七房小妾太也有伤风化,朕后宫还空置着呢,你是不是也该将她们遣散,才算是真正的上行下效,诸位爱卿,你们说是吗?” 萧潜抬起头来,扫视了一眼站在朝堂下的群臣。 众人两股战战,就怕萧潜一个不高兴又要将谁杀头。 最后终于有人受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息怒。” “呼啦啦”地,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洪大人家的小妾是不可能遣散的,他刚纳进家的那个,正得他的宠,再加上他府上有几个妻妾也不是省油的灯,要是将她们遣散,必要闹得洪府不得安宁,洪老头年纪大了,好不容易花了大半辈子,在那几个妻妾之间找到了平衡之术,再多来些变故他这老胳膊老腿的还真是折腾不起。 再加上他那孙儿也是固执,先前为了给那小倌赎身就闹得要死要活的,现在陛下忽然又要将他们拆散……不敢想不敢想。 大晋朝南风盛行,要说座下那些话最多的朝臣家里,没养过男宠的还真是屈指数的过来,一时间大家都不敢再谏言。 此事一时没能商讨出结果来,只得延后再议。 出了紫宸殿,洪大人步履匆匆地叫住了魏良:“魏大人请留步!” 魏良停了下来,回过头道:“洪大人有何赐教?” 那洪时道:“魏大人方才在朝上为何不说话?皇上要立那苏家二公子为皇后,往后史书上该怎么写?若真要开了那先例,你我怕都要成了千古罪人!” 魏良似笑非笑地道:“史书不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吗?该怎么写自有史官去烦恼,洪大人,你急什么?” 洪时怔了一下:“魏大人,这……” 魏良道:“洪大人,你这番言之凿凿,还是同皇上说去吧,同本官说没用,若是谁能劝得动当今皇上,也算是功德一件。” 魏良说着,还朝紫宸殿的方向拱了拱手。 洪时神情古怪地道:“魏大人,听您这意思,您是不打算管了?” 魏良在朝堂上身居高位,若是他不想管这事,那还真是没人能劝得了皇上了。 “管不了!”魏良长叹了一口气道,“管不了啊洪大人,魏良只求天下太平,大晋朝福泽千秋,别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说完魏良便摇着头走了。 那洪时望着魏良远去的背影,一时怔愣在原地。 魏良算是想明白之前萧潜说的“只为一人”是什么意思了,没想到萧潜还真是说到做到了,既然如此,魏良知道不管怎么样都劝不了萧潜了,那又何必再劝。 毕竟对于他们那些臣子来说,天下太平才是最重要的。 一番博弈下来,最终还是萧潜胜了。 毕竟他先前残暴冷血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也没人敢多劝,怕一个不高兴惹怒了萧潜,项上人头不保,再者,萧潜本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原则,接下来几□□会,变着法儿地给那位洪大人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鞋穿。 洪大人受到的惊吓过度,很快告病在家不敢上朝了,萧潜的耳根也算是得以清净了很多。 正月,宫中举办了新皇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 萧潜穿着制衣局新赶制出来的龙袍,而苏明墨则穿上了红色的丝绣凤袍。 萧潜一边等小陆子给他整理衣襟,一边笑着对苏明墨道:“子遇,朕记得去岁此时,正是你刚入我王府的时候。” 苏明墨回忆起来,也笑着道:“是啊,没想到这时间过得说慢不慢,说快也不快。” 萧潜也深有同感,轻声道:“只记得初见你那会儿,你就是个细瘦的少年,现如今也已亭亭长大,是个标致的俊逸公子了。” 苏明墨脸红着道:“皇上说笑了。” 他极易脸红,萧潜不过是调笑他几句,他的脸便能直接红到耳朵根,小陆子跟着李有德学了那么些天,已经变得十分机灵,最会察言观色,见二人都穿戴得差不多了,便对旁边伺候着的宫人道:“都先出去吧。” 那几个宫人便收拾着退了出去。 小陆子对萧潜道:“皇上,时辰还早,一会儿典礼开始了奴才通知您。” 说罢也退了出去,离开时还贴心地替他们二人关上了乾明殿的门。 众人退去,乾明殿便只剩下了萧潜和苏明墨。 萧潜走过去,伸手搂住苏明墨道:“子遇,委屈你了。” 苏明墨不明其意:“皇上,谈何委屈?” 他近来几乎是闲在宫中无事可做,不是他不愿操劳,是萧潜不想让他操劳。 之前他按照萧潜的意思,将宫里那几个太妃遣散了,只留下五公主的生母和云太妃。 云太妃倒是还好,六皇子现在还住在宫里,挺喜欢他的,五公主的生母金太妃却不太好相与。 她因为生了公主,一直以来挺受宣成帝的宠爱,再加上她膝下只有公主,也没那争权夺位的资格,一生过得顺风顺水。 也不知道是谁人的风言风语穿到了她的耳朵里,还是她心里本就有此想法,总之对苏明墨非常没有好脸色,总是故意在他面前说些刺耳的话。 后来这事情被萧潜知道了,苏明墨还没说什么呢,萧潜便对李有德道:“五公主也到了适婚年龄,去岁的恩科状元,叫什么来着,她不是一直喜欢的吗?朕便赐婚,则时让他们成亲吧。” “至于金太妃,等公主成婚后,她也没必要在宫里了,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顾不上,普济寺还缺了个能帮太皇太后抄写经书的,便让金太妃上那儿出家去吧,也算是给她下辈子积德了。” 从此以后,萧潜便不再让苏明墨过问后宫之事。 现如今后宫已经没几个主子了,最多太后和太皇太后需要人伺候,萧潜让她们有事都找小陆子,再由小陆子转告他处理,免得苏明墨再在后宫受什么委屈。 萧潜搂着他道:“知道朕此番举动,便是将你置于天下文人的笔墨之下了,可朕在这位置上,总想给你一个名分,你从前想进宫当差,这愿望朕是无法帮你实现了,你再想想,往后还有什么事情想做的?” 苏明墨道:“其实……能留在皇上身边已经很好了。” 萧潜微微松手,低头看他。 “皇上这一路走来,已不容易,君之所愿,就是子遇所愿,不如皇上想想,您往后想做什么?” 萧潜望着他的眼睛道:“朕之愿望,同子遇寻一处僻静之处,无人打扰,白头偕老。” 苏明墨怔了一下,微微笑道:“却也不是不能实现,只是皇上当真舍得?” “舍得,”萧潜轻声道,“朝堂纷扰,哪有你我二人云游天下来得逍遥自在,子遇,朕夺天下只为这一个心愿,你可愿意陪着朕?” 苏明墨眼眸清亮,道:“也好,皇上去哪儿,子遇便去哪儿!” “好!”萧潜低低笑道,“不过在那之前,朕还有个小小愿望,不知子遇能否帮朕实现……” 萧潜说着,伸手搂住苏明墨的腰,正想耍一个流氓,忽然听见小陆子在外面道:“皇上,皇后娘娘,典礼快开始了!” “……”萧潜只得悻然收回了手,心道,也罢,有些事情等晚上再继续也不迟。 毕竟长夜漫漫。 第47章 晋江独家 等到登基大典结束,天色已晚,萧潜回到乾明殿,小陆子已经将晚膳都准备好。 萧潜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安安生生地坐下来用一顿晚膳了,先前总是匆匆忙忙解决,之后便又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苏明墨也是,他忙着安置后宫中多出来的宫人,自太后放权后,后宫内务也需要人交接,萧潜实在是无暇顾忌这些,便都由苏明墨主动代劳了。 这一晚上,竟是他们难得闲下来,不需要匆忙去处理繁重事务的时光。 想到夜里用完膳后便无事可做了,苏明墨还颇有些不习惯。 萧潜倒还有一大堆的奏折需要批,不过今夜便罢了,余下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可以留待明天再说。 苏明墨夹了一块鱼肉,认真挑去细刺,放到萧潜的碗里:“尝尝这鱼,特别新鲜。” 萧潜在处理国事的时候是没有时间吃鱼的,因此御膳房也不会给他准备,今天是他入主皇宫后第一次尝到御膳房蒸的鱼,还是苏明墨亲手夹给他的,萧潜尝了一口,道:“很甜。” 苏明墨怔了一下,蒸鱼怎么会是甜的? 他忙自己也尝了一口,发现萧潜是在逗他,霎时脸就红了:“皇上说笑了。” 他想起方才大典结束后,萧潜去更衣,太后派了人来垂询,问是否能让她继续掌管后宫内务。 让太后放权是萧潜的主意,自大晋朝立国以来,程家出了几代的皇后,到了苏明墨这里倒成了特例。 太后什么意思萧潜明白,她好不容易通过萧潜保住了太后的位置,自然想一直巩固下去,甚至也想保住他们程家“共天下”的地位。 因此苏明墨一向萧潜提起白日里太后派人过来所提之事,萧潜便道:“莫要搭理,子遇,今夜便不提正事了。” 苏明墨想了想道:“太后不同于前朝的那些老臣,先前群臣们反对皇上……立后,皆是因为不符合礼制,那时候太后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放权的动作也快得很,怕就是想以此与皇上谈条件。” 萧潜冷笑着道:“朕早猜到了,明日一早去找她谈谈便是。” 苏明墨提醒他:“皇上,程家可不比那些难缠的大臣们。想那淮北王,景阳王……坐拥万亩封地,甚至还有□□皇上赐予他们的金牌令箭,先皇之所以会处心积虑削弱程家,就是因此对他们有所忌惮,结果却并没有成功。此次端王造反,虽皇上处置及时,却多少也伤了些国之元气,唯独太后所处的程家,一声不响,甚至皇上的登基大典,景阳王都称病不来,他们心中想些什么,自不言而喻。” 萧潜也往苏明墨的碗中夹了一块挑好刺的鱼肉:“知我者,子遇也。子遇竟能如此替朕着想,朕心甚慰,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了,朕会想办法应对。” 苏明墨不好意思地道:“皇上如此聪慧,想必不需子遇提醒也能想到这些,子遇怕是多言了。” 萧潜笑着道:“不,子遇可谓是朕的军师,只是苏军师,今日刚办完封后大典,一年前子遇进我王府,与朕行了夫妻之礼,却未行夫妻之实,今日再行夫妻之礼,欠下的是否能还了?” “咳咳咳!”苏明墨被自己呛了个面红耳赤。 一夜过去,苏明墨从梦中醒来。 外面更声响起,还有一柱香时间萧潜就该起床去上早朝了。 他微微动了一动,发现萧潜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腰上。 苏明墨回过头去,看见萧潜宁静的睡颜。 他用眼神轻轻描摹着萧潜的脸。 这五官,让他觉得怎么看怎么喜欢。 去岁苏明墨从御史台大狱里出来,刚见到萧潜,总觉得有种宿命一般的感觉。 那种感觉不同于七岁那年与少年萧潜的相遇,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命中注定。 苏明墨才醒来没一会儿,萧潜也醒了,他睁开眼睛,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一炷香时间就该起了。”苏明墨答。 萧潜笑了起来:“还有时间。” 他的嗓音里带着一点刚睡醒后特有的嘶哑,眸光还有一丝朦胧,却掀起被子,将自己和苏明墨包裹起来,把他圈进自己的怀里。 “皇上?”苏明墨吓了一跳,“这……这来不及了!” 昨夜萧潜折腾了他半宿,差点让他腰都折了,这大清早的还来。 “来得及……”萧潜一翻身起来,低头吻住他。 二人都未来得及洗漱,谁也别嫌弃谁。 苏明墨还以为萧潜要干点别的,所幸他们只接了个吻,小陆子便来提醒他们了:“皇上,该起了。” 萧潜已然清醒,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苏明墨也连忙整理好里衣。 萧潜见他收拾停当,才对小陆子道:“进来吧。” 小陆子忙前忙后的,开始为萧潜更衣。 萧潜仍由他折腾,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子遇,先前那本丢失的《闺阁宝典》,你找到了吗?” “……”苏明墨一惊,抬头看他。 萧潜笑了起来:“既有这好物,子遇若是找着了,也别私藏了,咱们可以私下里一起研究研究。” 苏明墨:“……” 萧潜是故意调笑他,果然不一会儿,苏明墨的脸又红了。 小陆子从小便去势进了宫,未曾接触过男女之事,当然不知道《闺阁宝典》是什么,他看看萧潜,又看看苏明墨,总觉得皇上和皇后当着他的面在打什么哑谜。 然而苏明墨却因着有人在场,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幸而小陆子不一会儿就出去了,接着陆陆续续有宫女进来伺候苏明墨,苏明墨净完脸将衣裳穿戴齐整,方才觉得脸上的热度消了下去。 下了早朝,萧潜没有去御书房忙活正事,反而先去了一趟仁安宫。 太后已经从永和宫搬了出去,因为苏明墨一直住在乾明殿里,百官们意见不小,萧潜是不在乎这些,但他怕苏明墨不堪其扰,便已让人将原先的永和宫修缮一下,改个名字,待苏明墨住进去之后,萧潜也跟过去宿在那儿便是了。 仁安宫是现在太后住的地方,她已经不需要再服药了,宫里面少了许多药草的味道,知道萧潜要来,太后一早便坐在榻上等着,见萧潜进门,她淡淡地道:“皇上来了。” 萧潜跪下来道:“潜儿参见母后。” “起吧,”太后将手里的茶碗搁置一旁,“先前百官反对你立后,哀家未曾阻止,现如今你遂了心愿,是否也该为母后考虑一番了?” 柳月为萧潜奉上了一杯茶。 萧潜坐下来喝了一口道:“潜儿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你聪明如斯,怎会不明白?”太后道,“皇后是男子,注定不能有后,你若不尽早纳个妃子,难道是想等将来,大晋天下落入外姓人的手中吗?” 萧潜淡然道:“母后怎会这么想?大晋是萧家的,往后朕自会把天下还给萧家。” 太后没有留意到萧潜说的是“还”字:“那你想怎么做?让当今皇后给你生个孩子?” 太后自己都觉得说出这话有点可笑,却听见萧潜道:“朕不是给萧家留了个六弟吗?” “你说什么?!”太后大惊失色,差点把手中的茶碗打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太妃虽不至于像太后那样出生于皇后世家,家中却也显贵,其叔父在先皇祖时期曾官至中书令。 现如今云家在苏州及扬州一带也有不少封地。 若是让云家得了势,那往后还有他们程家什么事? 太后心想,莫非哀家是押错了宝? 她殷殷切切地道:“潜儿,哀家不是要逼你什么,你将来将皇位传给萧元瑞之后,怕是不妥,子侄之辈,毕竟不亲,况且你好不容易在那反贼萧元齐手中夺下江山,为的是什么?” “哀家也不求你在后宫雨露均沾,你喜欢皇后,宠着他,那是应该的,但……你至少要为自己留个后啊!” 萧潜笑道:“母后觉得朕千辛万苦从萧元齐手中夺下江山是为了什么?” 太后被他问得怔了一下。 “先皇、先太子、萧元齐,甚至满朝大部分的文武百官,在朕登基以前,都不认为朕姓萧,都说朕是外族之子。” “母后,若非您迫不得已与朕绑在了一块儿,您怕是也这么觉得吧?” “你在说什么……”太后眸光微微一闪。 “朕不过是想活命,”萧潜道,“我娘做错了什么?我祖父手下数百名将士做错了什么?只因为他们是外族,是西域人,便被先皇下狠手赶尽杀绝,我若不挣扎着从泥里爬出来,我,还有我珍视的,我爱的人,怕都要陪着我一起下地狱!” “母后,你说,朕夺下这皇位,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后惊诧不已,她心念电转,似乎隐约抓住了一点头绪,但又并不十分明了:“你早就知道西域公主的事了?那……” “母后,你若安分,朕可以答应你,让您和皇祖母一起在宫中颐养天年,百年之后入皇陵,一切按照最高的祖制来,朕也不会动你们程家,往后你们程家如何,自看造化,与朕无关,但您若是要插手,逼迫朕,或者是利用皇后来逼迫朕,让朕做一些朕不愿意做的事情……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说完,萧潜便告辞,起身离开了仁安宫。 萧潜离开后,太后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对柳月道:“柳月,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说完这话,不知不觉间,竟觉得背后隐隐升起了一股寒意。 第48章 完结章 等到正月过去,一切便都走上了正轨。 有那洪时被萧潜怼在先,再加上朝中最能说得上话的魏良对劝萧潜另立后甚至纳妃的事情都绝口不提,大家没什么主心骨,又都还想在朝堂里混,渐渐的,发声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后宫内务的事情正式转到了苏明墨的手上,只是现如今后宫没几个人,除了他这个皇后、轻易不出宫门的云太妃,还有太后和太皇太后之外,便没有其他人需要顾着了。 因此苏明墨相对来说还比较轻松,李有德特意给他指派了一个大宫女,那大宫女手脚麻利,从前也是在御前服侍过的,底子又清白,主要是帮助苏明墨处理后宫事宜,比较后宫都是女眷,有些事情苏明墨还是不大方便。 这样以来,苏明墨便愈加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中途秋云蓉曾进宫一趟,她如今有了封号,仗着苏明墨大娘的这一层身份,想让苏明墨求萧潜下旨,给苏明姗寻一好良婿。 萧潜知道后驳斥她,说秋云蓉没教养好自己的女儿,倒不如先给苏明姗请个夫子,让她再在家中多读几年书再说。 那话是萧潜在御书房直接同苏泊远说的,当时旁边还有几个同僚在场,让苏泊远颇觉面上无光。 不过萧潜都发话了,苏泊远也没办法,回去真给苏明姗请了个夫子,还要求秋云蓉往后不许再进宫见苏明墨了。 苏明墨闲下来,萧潜不顾群臣反对,另外封了他做太傅,不做别的,就是教导已被封为康王的六皇子读书习字。 康王五岁开蒙,先前是由唐相教他读书习字,后来唐相出了事,宣成帝没来得及另外给他安排个太傅,一直是云太妃在亲自教导他。 但云太妃毕竟只是个后妃,学识肯定不如前朝的大臣们。 苏明墨饱读诗书,又受过魏良手把手的教导,指导康王学习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但因为从前太傅都是由朝中重臣来担任,难免需要参政议政,大晋朝有素来有后宫不得干政的传统,不少大臣对此颇有看法。 萧潜便特意当着众臣的面问了魏良,是否有重新担任太傅的意愿,魏良推说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以苏明墨的才学,若是参加科考,必能进殿试,担得起太傅一职。 再者,不是说后宫不得干政吗?那便让他专心教导康王,对康王来说岂不是更好? 魏良的话在朝中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这得益于宣成帝为制衡端王,临时扶了一帮清流派上来。 魏良的门生挺多,就算那些个人先前曾换过立场,但只要魏良不计前嫌,多数人还是愿意重新投到魏良门下的。 再加上不少人知道宣成帝先前实际上是属意康王继任太子之位的。 萧潜膝下无子,现如今又执意不肯纳妃,往后皇位还能传给谁呢? 就算是一开始有人对苏明墨持怀疑态度,派人去探查后,见到苏明墨真的是在认真教导康王,也都闭了嘴。 朝堂中的官员毕竟各有各心思,那些从前对宣成帝忠心耿耿的,倒是盼着康王将来能继位,至于一开始想让萧潜纳妃,纯粹是担心大晋将来后继无人的,看到萧潜确实有心栽培康王,也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一时之间,朝中这部分人倒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不再频繁催促萧潜纳妃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永宁四年春。 那是萧潜登基后的第四年,西域王举兵进犯西北。 萧潜在位期间,因为一系列革新,北羽军兵力比宣成帝在位时强了数倍,再加上先前又与镇远军合并,击退区区西域对于大晋来说应当不费吹灰之力。但难就难在,西域王忽然找了个军师,那军师善用兵,又料事如神,以至于北羽军与西域军在西北僵持了几个月。 再加上北蛮和狼夏这两年休养生息,兵力恢复了半成,眼见西域军数次让北羽军吃瘪,竟也趁人之危加入了战局。 不但西北战事叫萧潜头疼,近日朝堂上几拨人的争吵也让萧潜颇感不耐。 竟有言官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质问萧潜为何不另派兵力支援西北,是否因为先沁妃是西域人,他也出生西域,所以于心不忍。 萧潜气得当场让人将那言官拖出去打了五十大板。 这处罚并不算重,萧潜登基这几年,国运昌盛,他也还算勤勉,除了后宫一直无人,其他的实绩朝堂上那些人都看在眼里。 虽然那言官事后伤势未愈,便进宫跪在萧潜的面前主动认了错,但萧潜知道,恐怕朝堂中还有不少人也和他有着一样的想法。 那日萧潜回到苏明墨所在的长春宫,面色不是太好。 苏明墨在一旁问他道:“怎么了,听说蔺大人今日伤势未愈,便已进宫向皇上请罪,皇上不还当着众人的面原谅他了么?可是还有其他人说了什么?” 萧潜道:“西北之乱,大约是不出一月就能平息了。” “那是好事啊!”苏明墨笑着道,“皇上怎还愁眉不展?” 萧潜抬起眼问他:“子遇,若将来你和朕一起离开皇宫,你想去哪?” 苏明墨怔了一下,道:“倒不拘泥于何处,只要你我在一起就好,可是皇上,您现在为何提起这个?” 西北动乱未平,康王也还未彻底长大,朝中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萧潜去处理,怎么都没办法这个时候离开的。 萧潜道:“元瑞再过三年就该束发,这三年,魏良还在位,朕可将你大哥苏明琛再往上提拔一级,元瑞的舅舅安平王是个有治世之能的,可从旁辅佐,你这几年教导元瑞也颇有成效,他总该学着自己长大。” 苏明墨听他说着这话,觉得自己汗毛都竖了起来:“皇上的意思是……” 萧潜进门时便已屏退左右,现如今长春宫里只苏明墨和萧潜二人,萧潜道:“子遇,你觉得元瑞品性如何?” “云太妃宁静贤淑,不爱惹事,却也不是一味忍让懦弱之人,元瑞被她教养长大,知礼明理,是个好孩子。” “是了,”萧潜点头,道,“云太妃世家出身,往后元瑞登基,总要提拔亲近之人,譬如安平王,就算朕今日不提拔他,往后元瑞也总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你觉得,那些人得了势,会如何对待朕?” 苏明墨陷入了沉默。 他对萧元瑞知根知底,能拍着胸脯保证萧元瑞对萧潜没有异心,却不能保证萧元瑞身边的人也同萧元瑞一样。 而且权势最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谁又能保证萧元瑞这一辈子想法都不会变呢? 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萧潜一直掌权下去,直到他百年之后。 可是苏明墨最懂萧潜,这皇宫如困鸟之笼,本不是他愿意呆的地方,他一定无法将自己困在皇位上那么久。 可是再怎么着也不该是现在啊? 萧潜听完他的话却道:“朕觉得正是时候,子遇想去西域吗?” 苏明墨微微瞪大了眼睛:“皇上的意思是……” 萧潜笑了:“西北动乱,朕有祖父的军队一支,你想,如果我们趁乱举兵西北,夺下西域王政权,就此留在那儿不回来了,岂不正好?” 苏明墨一时间脑子发热:“皇上可有把握?” “有没有,一试便知。” 苏明墨一开始还以为萧潜在跟他开玩笑,直到萧潜当真将安平王召唤进京,开始秘密处理政权交接的诸多事宜,苏明墨才猛然意识到,萧潜是说真的! 最先知道此事的是魏良,萧潜有很多事情瞒不了他,索性一开始便跟他说了。 魏良在御书房淡淡地对他道:“皇上此时退位,可没有一国之君的担当。” 萧潜笑着道:“魏大人,朕从前便同您说过,坐上这皇位,并非朕本愿。” “可如今天下未平,康王尚年幼,皇上如此着急便要丢下这些离开吗?” “朕答应你,”萧潜淡淡道,“三月内必平息西北战乱,此后几十年内西域不再进犯我朝,甘愿向大晋俯首称臣!” “这!”魏良思绪几转,蓦然明白萧潜是什么意思,震惊道,“皇上是想……” “没错,朕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大晋国富兵强,想必魏大人定不会惧怕西域一个区区附属小国吧?” 魏良如看怪人一般看着萧潜,发现自己一生自诩聪明,却从来读不懂眼前这一国之君。 一月后,萧潜将朝中一切处理完毕,留下诏书一封,借御驾亲征之名出征西北。 仅用半月时间,他平息了西北之乱,甚至亲手斩下了西域王首级。 随后,西域先蓝王爷旧部拥护萧潜在西域继位。 此消息传至京城,朝野震惊。 至此时众人才发现,萧潜早就留下诏书,安排好了一切,而居于后宫的苏皇后,也早就在半月前随着萧潜一起去了西北。 之后萧潜果然做到了他承诺的,在位期间从未进犯过中原,就连北蛮和狼夏都惧怕他威名,不敢在他的眼皮底下骚扰大晋。 萧元瑞长大之后,给萧潜去过几封信,希望他能回来,届时自己甘愿退位让贤,不过萧潜给他的回信,除了让苏明墨代笔问好,没有其他多余的话。 渐渐的,萧元瑞也便不再在信里提起类似的话。 西域民风开放,民俗彪悍,却因为地方小,治理起来没有大晋那么麻烦,再加上萧潜手下都是蓝王爷的旧部亲信,他当上西域王后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之后那几年,萧潜带着苏明墨游览西域各处,偶尔乔装改扮,也会去中原游历,基本上没人能认出他们。 除了史书上寥寥几笔,萧潜此生未能留下什么,但能与苏明墨一起慢慢白头,也算是实现了他毕生所愿。 毕竟万里江山不及君之一笑。一向年光有限生,不如怜取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出自晏殊《浣溪沙》。 谢谢大家写完了,如无意外没有番外。